南京。
梅姨茫然地肃立在一个十字路口,她看见街道上蜂拥着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一些老百姓怀里抱着包裹,他们神色慌张,成群地向城外逃去,有如一片奔腾、失去流向的潮水。远处,古老的南京城里,飘浮着一缕缕浓烟,天空中不时地回响着枪声和巨大的爆炸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地颤抖,在悲愤地呻吟。
当梅姨回到南京,她被眼前的情景惊骇得呆了。她亲眼目睹了南京城的惨烈。昔日美丽幽雅的南京古城,如今硝烟弥漫,尸骨遍地,南京城浸泡在一片血泊之中。庄严屹立的南京总统府成为侵华日军的总司令部,总统府上飘扬着日本国的国旗。梅姨完全被震惊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国耻,什么是国恨,什么是亡国奴,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深刻地认识到国恨远比她对楚秋凡的怨恨更痛心、更强烈,也更加令人激愤。
在南京几十万惨遭杀害的百姓尸体面前,她的身体里燃烧起一股力量,要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去,要保卫自己的国家,要为无辜的中国百姓报仇雪恨。
梅姨回到位于西康路的家里,家里一片狼藉,到处是轰炸后的破砖烂瓦,二楼的一角被炸塌,楼房的玻璃也全部被炸碎,所幸的是整个楼房还没有倒塌。看房子的李师傅看见梅姨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南京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如同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幸存下来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血腥的日子和惨痛的一幕。梅姨没有在家里久留,南京带有血腥的空气迫使她喘不过气来,她感到胸口在疼,心在流血,南京如同一个恐怖的兽笼,魔鬼随时会蹿出来吃人肉,喝人血。
依照南京的局势,梅姨分析楚秋凡可能不会回到南京,此时,任何人都不会来南京,钻进这个魔窟。于是,梅姨草草收拾了行装,告别了李师傅,她起程去了上海。虽然上海也被日军占领,但法租界是日本人唯一没有进入的地方,梅姨甚至有一种预感,她在上海会有所收获,她会得到楚秋凡的消息。
沦陷的上海,显现出空前的萧条。肮脏的街道,浑浊而混乱,遍地都是饥饿和无家可归的难民。街道上的日本兵和特务比比皆是,横行霸道。
忽然,街道上一阵骚动,行人们四处奔跑。梅姨还没有反应过来,人流便将她挤进一条小弄堂里。人们挤在一起,相互推搡着,梅姨蜷起身子,瑟缩在墙角里。
人们伸着头向大街上张望,一队日本兵押解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日本兵用刺刀抵着年轻人的后背,气势汹汹,那个年轻人昂着头,挺着胸膛,大义凛然,毫无惧色。
年轻人一边走,一边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小日本从中国滚出去!”等口号。
有人小声说:“这小伙子真是不怕死。”
“是个好样的。”
“这几天日本人正在疯狂地抓人,搜捕共产党。”
“我看咱们还是少说为佳,以免惹祸上身。”
梅姨侧耳听着人们的议论,她听到人们议论说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有人在上海。她突然想起了闫武和沈少白,她知道他们都在抗日。
梅姨回到法租界的家里,那是一栋别致的西式洋房,是外祖父的私人住宅。因为外祖父一家人一直居住在南京,所以,外祖父的一个法国朋友一直住在这里。而外界的人都以为法国人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因此,巡捕房对这栋房子也很照顾,房子四周很安静。
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之后,外祖父做生意的法国朋友去了重庆,房子一直没人居住,到处布满灰尘。但法租界里毕竟比经过大屠杀的南京要平静很多,梅姨总算松下一口气来。
梅姨期盼着在上海能够得到楚秋凡的消息,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希望非常渺茫,但她并没有放弃希望。梅姨回忆着她和楚秋凡两次在上海的情景,她还来到她和楚秋凡曾经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的阵地,在那里楚秋凡为了保护她,自己的头部流血受伤。然而,昔日街道上的工事已经被日军撤除,如今日军占领了上海的所有街道。
虽然没有楚秋凡的消息,但是梅姨还是留在了上海。虽然日本人占领和控制了上海,但是上海的抗日斗争并没有因此而消退,反而是越燃越烈。总有秘密组织在上海同日本人作着顽强的斗争,每天都有抗日志士抵抗日本人的消息传出来,半夜里经常会听到突然响起的枪声,这些消息都激励着梅姨。
一天,梅姨到法租界一家医院去看胃病,她在医院里意外遇到了闫武。当时,闫武正扶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大腿受了伤,行走困难。而不巧的是,突然,一队日本宪兵前来医院搜查,抓捕共产党。情急之下,梅姨没来得及多想,她一把拉着闫武说:“走!快和我走!”
梅姨和闫武两个人架着受伤的中年男人从医院的小后门跑出来,绕过一条小弄堂,梅姨一直带着他们跑回到自己家里。
梅姨说:“你们先在我这里躲避一下吧。”
闫武说:“可以吗?肖小姐,我们会给你带来危险。”
闫武的话音刚落,搜查的日本人就到了。梅姨掀起窗帘向外看去,只见街道上开来两辆警车,从警车上跳下一些日本兵,挨门逐户地砸门搜查。
梅姨慌张地说:“怎么来了这么多的日本兵,平时法租界里很少有日本人搜查。”
闫武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说:“日本人把这一带都封锁了。”
梅姨说:“好像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他们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肖小姐,我们还是走吧。”闫武说。
受伤的中年男人艰难地站起来,说:“我们走,小姐,我们不能连累你。”
梅姨看见中年男人受伤的大腿还在流血,整个裤腿都被鲜血染红了。梅姨知道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出去,肯定会被日本人抓到。梅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她必须帮助他们,她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们推出大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日本人抓走,被日本人杀害。
紧急之中,梅姨想起以前自己和姐姐钻到客厅的壁炉里,害得全家人到处找不到她们。她灵机一动,一把拉起闫武说:“快!快随我来。”
梅姨将闫武和受伤的中年人带到客厅壁炉前,她掀开壁炉门,说:“闫先生,你们从这里钻进去,里面有空隙,我以前钻进去玩过。不过,你们身材高大,可能会挤一些。”
闫武看了看壁炉,说:“老区,我看行,我们钻进去吧。”
梅姨让闫武和受伤的老区钻进壁炉,然后,她快速将壁炉外边和地板上面的痕迹消除干净,恢复原样。梅姨刚刚干完这一切,就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呼啦啦闯进来几个日本兵。
几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枪站在梅姨面前,一道寒光从她的眼前掠过,梅姨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阵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