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娘脸上一阵发红,“这是要赶我走了?”
苏味无奈道:“不是要赶娘娘走,是为娘娘的处境忧愁。命妇堆儿里一准有人拿您家的事儿议论,娘娘要是听见了,心里好受来着?”
金娘娘的唇角浮起了一丝嘲讽的笑,“那就代我向万岁爷谢恩吧,多谢万岁爷这么看顾我,事事为我着想。”
苏味低垂着眉眼,对她这番话全无反应,只是躬着腰,偏身朝外比了比手。
金娘娘没法子,又朝如约看了一眼,“什么时候得闲了,来西苑看看我。”
如约道好,忍不住替她悲哀,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尊严可言。自古帝王多寡恩,一旦他觉得没了应付你的必要,曾经的枕边人,连陌路人都
不如。
目送金娘娘黯然离开,她脚下没有挪步,心里料准了苏味这回来,绝不单是为了打发金娘娘。
果然,苏味转回身,露出了个和气的笑脸,“夫人请留步,万岁爷一会儿过来,有话要对夫人说。”
如约迟疑了下,朝坤宁宫方向望了望。但她是善解人意的姑娘,这时候必不会多嘴,只是点了点头。
苏味倒是瞧出她的为难了,和声安抚道:“夫人不用担心,金娘娘往西边走,一路上没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就出宫了,更不会有人知道万岁爷来了永寿宫。夫人也不必忌惮,就是寻常说两句话,外人兴许会胡思乱想,但万岁爷是什么人呢,最是自矜,最有章程的。”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早前送殡途中,那两个传播谣言的混账行子,已经交东厂法办了。万岁爷的意思明明白白的,不会有人再敢胡言乱语了,请夫人放心。”
如约嘴上应着,心下觉得好笑,这样欲盖弥彰堵人的嘴,恐怕越堵传得越凶吧!
苏味自觉安抚住了她,毕恭毕敬向内引了引,“夫人进偏殿吧,奴婢让人送茶来,夫人先坐会子。”
如约向他致了谢,重新返回殿里。待在南炕上坐定,穿过半开的菱花窗朝外看,外面日光大盛,照得墙顶琉璃瓦流光溢彩。
很快,一顶油纸伞绕过影壁,从宫门上进来。伞底的人看不见面目,只看见金镶玉的鸾带束出细窄的腰身,鸾带上挂着一只喜鹊登枝的香囊,正是早前金娘娘送给皇帝的那一只。
定定神,她起身到门前静待,不一会儿那人就迈了进来,抬手一摆,把门外侍立的人都遣散了。
如约福身向他行礼,“皇上万安。”
他没有应她,径直走到她面前,直愣愣地问:“朕的菩提串,为什么到了余崖岸手上?”
如约微怔了下,那天余崖岸把手串拿走,她虽料定他不会因此质问皇帝,但也担心他们暗中较劲的时候,会牵扯出细节,对自己不利。
于是迟迟地试探,“万岁爷怎么知道,菩提串到了我们大人手上?”
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气恼至极,又不能冲她发火,狠狠朝外指了指,“朕怎么不知道?手串在他手上戴着,他有意在朕跟前显摆呢!”
这样说来只是落了眼,谁也没有提及,更不会去探究其中缘故。
心落回了肚子里,她略思忖了下才道:“我们大人跟随您多年,您随身的东西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天从我身上发现了这个,动了好大的怒,责问我怎么敢收御用的东西,任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后来气哼哼夺走了,我以为他会奉还万岁爷,却没想到他竟戴在自己身上了……”边说边艰难地找补,“想是……想是感念圣恩吧,随身带着,好时刻警醒自己,不辜负皇上厚望。”
皇帝冷哼,“他这是感念圣恩吗?分明就是刻意挑衅,令朕难堪。”
他的这份怒气,从先帝落葬那天起,一直积攒到今天,实在扰得他心神不宁,五内俱焚。
其实他是个悲观的人,总在担心,是不是自己那点不堪的心思被他们看出来了,他们夫妇合起伙儿在背后耻笑他,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明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啊,明明可以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又为什么这样自降身份,偏要在他们之间寻找一席之地。
抬眼看她,他很多时候会感到迷惘,她究竟有多好,才让他这样莫名其妙魂牵梦萦?若论容色,他见过比她更美的,热情似火向他投怀送抱,他不屑一顾。若论脾气,这满后宫多少任他予取予求的女人,她也算不得最听话。可她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高洁、自爱、从容不迫,但莫名忧伤……她的眼里,时时会浮现一种难以言说的苦难,也许这就是引他神往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