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午时,护送公主的车马早早等在了山下。
随行官员忐忑不安,尤其是此番前来却没派上用场的言官,交头接耳后,为首的御史倒插着袖口踱步上前,“纪公公,公主当真应了回京?莫不是……你听岔了吧?”
纪芳收回朝山上翘首以盼的目光,心中亦有担忧,昨日公主应得那样快,该不会是框他的吧?但众目睽睽,他只得勉强挺直了腰,“公主心系圣上,听闻圣上处境艰难,自然是一口应下。”
御史不信,还要再说些什么,才张了张口,就见不远处一道素白身影缓缓而来。不及众人反应,纪芳就已经欣喜若狂地迎上去,“公主——”
虽已逢春,但山上的雪才刚化,风一吹冷得很。程慕宁拢了拢披肩,越过纪芳看向众人,只道了句“有劳诸位了”,便上了车轿。
纪芳自觉办成了一件大事,没理会御史满脸错愕,昂首挺胸地指挥车队启程了。
比起当初离京时的寒酸模样,此次回京可谓是声势浩大,前前后后十几辆马车,另有八百精兵,经离城门时踏出了一股波澜壮阔的气势,引来了一场不小的骚乱,险些惊了马匹。
不过除此之外路上倒是十分顺当。
就是太顺了,顺得有些出乎意料。
长公主从前树敌无数,料此番回京必定有人按耐不住,圣上定也有所担忧,才派来这么多护卫随行,看他们个个如履薄冰的模样,不曾想一连月余,连个杀手的影子都没瞧见。
这便也罢了,就连预想中要趁势作妖的长公主都分外安生,一路赏花看景,似乎并没有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也没有因今日势态而刁难众人。
官员们提了一路的心总算稍稍放宽,暗暗说道:“吃斋念佛果真有助修身养性,公主的性情似乎比从前和气多了。”
纪芳闻言却不以为然,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车架。
里头的人仍旧没有动静,直到即将抵京时,才着人将他喊了进去。
纪芳迟疑地上了马车,“公主有何吩咐?”
赶了月余的路,程慕宁脸色不是很好,她靠在案几上,淡声问:“还有多久的路?”
纪芳回道:“还有一日就到京郊了,公主可是累了?前方十里有个驿站,公主可要歇上一夜?”
程慕宁瞥了眼窗外,“不歇了,连夜赶路吧。”
以免路上出意外,纪芳巴不得早些回京,于是点头应下,只待她旁的吩咐,但程慕宁只撑着下颔,随手翻着案上的书卷,长久的静默让纪芳下意识屏住呼吸,半响才听她问:“圣上下旨召我回京,朝中没人反对?”
原来是想问朝中的事,纪芳松了一口气:“哪能啊,多的是人反对——”
自知失言,他猛地捂住嘴。
见程慕宁不在意,才敢接着往下说:“公主兴许不知,当初您前脚离京,圣上后脚便纳了许二姑娘为妃,赐封号珍,对其百般偏爱。自打珍妃入了宫,嫔妃们都两年没近过圣上的身了,就连皇后也……”
纪芳点到为止,程慕宁却听得明白。
许家是先皇后,也就是孝仪皇后的母家,就是她与程峥私下都得尊称许敬卿一声舅父,凭着这层亲缘关系,程峥自然倚仗许家,况且他自幼就喜欢二姑娘许嬿,早在还是储君时便存下了立她为太子妃的心思,可惜先皇后执意为他定下了翰林院的姜家。
当初得知此事,程峥还为此伤心了好几日。
那时程慕宁亦不太明白,只觉得亲上加亲没什么不好,可孝仪皇后却道:“母后是为你弟弟,也是为许家好。宁儿你要记住,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物极必反。”
事实证明,孝仪皇后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新帝继位之初,许敬卿便常以国舅自居,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只有程峥那个傻子还以为许家是真心扶持他。
因此在程峥提出要纳许嬿为妃时,程慕宁毅然决然驳了他的念头,且屡次告诫他切勿重用外戚,显然她的劝阻毫无成效,反而将程峥和许家都得罪了个彻底。
后来程峥忽然向她发难,其中定也少不了她那位舅父在背后煽风点火。他费尽心思将她赶走,如今又怎肯轻易让她回京,而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后宫既有许嬿专宠,前朝就必有许敬卿揽权,凡事他吱个声,就多的是人替他打头阵。
程慕宁丝毫不觉得意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是么”,片刻又问:“那圣上还是执意如此?他这回不怕得罪许相了?”
“嗐,那不是因为裴——”
纪芳顿悟,公主绕了一大圈,原来是要打听裴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