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抿了口茶水,缓缓说道:“这旧日怨仇报不报,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毕竟我家世居南方,并不是当年南迁的侨民。”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怕只怕,今日打成这个模样,将来朝廷里有些人,会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纵放胡人,养寇自重。”
这话就有些敏感了,非是自己人,绝难说的出口,喝的五六分醉意的张藩台,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向沈毅,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张简才握了握拳头,闷声道:“时局如此,子恒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千百年未有的奇才,将来要是有谁敢在朝廷里嚼这种舌根子,别人不说,我张某人第一个不能容他!”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有,整个战局战况,现在中书都有备案,五个宰相也都是见证人,谁都不能拿这件事来责怪子恒!”
沈老爷笑了笑:“几位宰相,哪一个不是暮年了?便连赵师伯,今年也已经六十好几岁了。”
洪德五年沈毅刚进建康的时候,那时候赵昌平刚满五十岁,是朝廷里的少壮派,而现在,已经是洪德十八年,当初的赵侍郎,也已经六十四岁了。
虽然这个年纪对于宰相来说并不算大,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长者了。
“将来一代新人淘换旧人。”
沈老爷语气笃定:“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来说,一定会有人拿这件事攻讦我。”
张藩台伸手挠了挠头,随即有些恼火:“怎么做事情的人,反倒有种种烦恼,那些什么事都没有做的人,却可以轻飘飘的指摘旁人!”
沈毅拍了拍张简的肩膀,微笑道:“师兄不必着恼,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至多是口舌之争,无碍事体。”
“我也只是跟师兄你说一说,跟别人,提都不会提。”
张藩台默默叹了口气。
“大抵事功之人,多少会有一些这种烦恼,譬如说为兄,虽然在山东并没有做太多事情,如今也有人在背地里说我专权独断,说我……”
“以布政之职,代巡抚之事。”
沈老爷哑然失笑:“我这巡抚杳无踪迹,一年到头不会来济南几回,师兄要是不行巡抚之事,那我真是头疼死了。”
“好了好了。”
沈毅给张简添了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笑道:“山东之治,师兄已经是大功,咱们兄弟再一起,把泰山封禅的事情做完,到时候师兄身上,又多一份功劳。”
“将来师兄接了赵师伯的班,我还指望师兄多多照拂我。”
张简白了沈毅一眼:“又说这些胡话。”
“怎么是胡话了?”
沈老爷微笑道:“我这巡抚的差事迟早卸下来,我卸任之后,除了师兄之外,陛下找不到第二人选,师兄干个三年巡抚,便有拜相的资格了。”
“不惑之年拜相,有什么稀奇?”
张简低头喝茶,淡淡的说道:“大父让我在地方上再干十年,中书的事情,我现在不做考虑。”
沈老爷语气悠悠:“老相国卸任太久了,早年的大陈与现在的大陈大不一样,这山东一省的官员,将来都是师兄的门人故吏,足以支撑师兄拜相了。”
“师徒二人都进议事堂,传之后世,也是一段佳话。”
张简看着沈毅,还是抵制住了诱惑,摇头道:“你少要哄我,我还是想踏踏实实的做官。”
沈侯爷哈哈一笑:“等我陛见的时候,非得在陛下面前,好好夸师兄一番不可。”
张藩台若有所思,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到山东?”
沈老爷低头盘算:“估计十天半个月罢,不过第一站肯定不会到济南来,而是会去兖州曲阜。”
张简默默点头:“这几天,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咱们一同去曲阜迎驾。”
沈中丞摇头道:“你我是省府的官员,应当在山东省界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