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齐格林的活人都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关心睡在这里的死者。如今的墓场,荒草丛生,狐狸们白天也敢在长草中钻过来钻过去,到了夜间,夜枭的鸣叫声犹如鬼魅,令人闻之而发指。
洛夜行熟练地穿行于那些大大小小或完整或破碎的石碑间,最后来到一座碑文都已经模糊不可辨认的、至少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坟前。他四下看了几眼,坟场里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于是伸出手来,在墓碑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一分钟之后,墓碑下方的泥土忽然动了起来,几只沾满黑泥的手从地下猛地探出,抓向洛夜行的双足。
洛夜行急速后退,避开了这几抓。紧跟着,地面上出现了几个大洞,三个人从地下钻了出来。这三人浑身覆盖着泥土,完全看不清面目,一直起身来,就向着洛夜行直扑而来。
“上来就打?这个混蛋……”洛夜行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快速画出秘术印纹,他的身前的空气开始流动,迅速卷起一股风暴,风暴中夹杂着雪花和冰渣,寒气袭人,一下子把这三个人全部卷在其中。
他手指轻弹,风暴的力量陡然加强,将三人都旋转着带到了半空之中,然后再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墓场的地面上。但他们好像丝毫也不感到疼痛,刚刚摔到地上,就立刻重新弹起,再度向着洛夜行冲来,动作半点也没有减缓。
然而,刚才那一阵风暴已经卷掉了他们身上覆盖着的泥土,让洛夜行可以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这三个人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身上的肌肉早已萎缩,令他们显得十分消瘦。而他们的面颊也是瘦的几乎就剩下一层皮,眼窝深陷,骨头凸出,森白的牙齿吓人地露在嘴唇之外。
这根本不是三个活人,而是三具干尸,三具死亡已久的干尸。
洛夜行毫无惧意,等三具干尸靠近他身畔的时候,再次绘制出秘术印纹,三道火柱骤然从地下升腾而起,刚好把干尸包围在其中。火柱的烈焰十分猛烈,一沾到干尸的身体就燃遍了全身,将他们变成移动着的火球。
干尸仍旧不知疼痛,但身体却在火焰的焚烧下很快烧焦、碳化。它们的身体无法再保持完整,头颅、手臂纷纷被烧掉,最终整个躯体跪在了地面上,化为灰烬。
“几年不见,你这臭小子倒不光是玩岁正秘术的那几套冰霜雪雨了,又开始玩火了,进境很快嘛。”从先前那个陈旧的墓碑下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不只冰和火,还有其他的,”洛夜行说,“你还有多少尸仆?都放出来试试呗,我保证三餐不重样。”
“免啦,刚才那三个原本就是我打算废掉的,刚才随手拿来试一试你的本事。”墓碑下面的老人说,“好货色可舍不得拿给你糟践。快点滚进来吧!”
所谓的尸仆,是指死去的人的尸体被用某种特殊的秘术操纵,可以按照主人的心意活动,甚至训练成极为厉害的打手。这种秘术被称之为尸舞术,而能够使用尸舞术操纵尸体的人,被称之为尸舞者。
这个藏在墓地里说话的老人,应该就是一个尸舞者。
老人的话音刚落,墓碑下发出一阵机关移动的声响,墓碑挪开了几尺远,露出下方一个方形的入口。洛夜行从入口处走了下去,那里有一段粗糙的阶梯,一直通到墓穴深处。
沿着阶梯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地下竟然已经挖掘出了一间宽大的石室。原本这些地位低下的奴仆死后得到的墓穴也不会大,通常就是能放下一口棺材的空间而已,眼下这间石室却像寻常人的住家一样宽敞,里面床、桌椅、柜子等家具齐备。一个胖乎乎的秃头老人正坐在一把摇椅上,舒舒服服地晃荡着,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斗。
“死老爹,你他妈的还真是会享受。”洛夜行笑骂着,在老人身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从茶几上抓起一把果脯塞进嘴里。
“所以我早就劝你陪我一起做尸舞者,”老人吐出一口烟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什么事儿都有尸仆替你干。”
“免了,我还是情愿在活人堆里扎着。”洛夜行嚼着果脯,含混不清地说。
“然后遇到点儿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就来找你的尸舞者养父解决……”老人用烟斗指着洛夜行,“你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能好心来看我了?每次来找我都是因为遇到了麻烦。”
“这不正好证明您老能力强么?”洛夜行坏笑一声,“要是个寻常的阿猫阿狗,哪儿值得我去求?”
老人摇摇头:“你总是胡搅蛮缠得跟很有理似的……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毒虫毒花特别有研究,所以想要请你帮我瞧一样东西,看你能不能辨别出这是谁培育的。”洛夜行说。尸舞者驱使尸体为自己服务,都是通过毒药,而他们的日常收入来源也往往是通过药材,所以尸舞者通常本身就是毒术大师。
洛夜行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老人。老人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块还在散发着寒气的冰块,那是洛夜行用秘术一直维持着冰冻状态,冰块里面,是一些虫子的碎片。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种虫子在天空城频频出现,能钻地,能纵跃,速度奇快,”洛夜行说,“最重要的在于,它带有一种奇怪的毒性,人被叮咬后会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醒过来的。”
“这虫子……确实奇怪,”老人把冰块摊在掌心,借着墓穴里的烛火仔细分辨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毒虫,它要么是近些年变异的新种,要么……就可能是某些人专门培育出来的。照我看,培育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我也是这么猜的,”洛夜行说,“所以才来问你,看你有没有办法瞧出它的来历。”
“这个很难啊……”老人沉吟着,“九州各地擅长运用杂交和秘术之类的方法培养毒虫的御虫师,光我知道的就有二十多个。这些人手法各异,光看这条虫子,我恐怕没办法判断出是谁干的。不过么……”
“不过什么?”洛夜行问。
“从这只虫子的特性,可以根据那些人的性子来猜一猜,”老人说,“那些擅长豢养毒虫的大师,并不像一般人心目中想象的那么邪恶,正相反,他们对自身、对门人都有着严格的自律与约束,绝不轻易用毒虫伤人。但有一个人……有那么一个家伙……几乎是百无禁忌的。如果这种虫子不是被偷到天空城去的、而是事先得到了御虫师的同意而施放,那么,倒是很有可能是他干的。”
“那是个什么人?怎么才能找到?”洛夜行忙问。
“有一个名叫毒虫洛金的河络,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培育毒虫的大师,”老人说,“他和其他的御虫师不一样,性情很是古怪。你有没有听说过,在十多年前,杉右城曾经闹过虫灾?”
“我听说过,那也算是一件大事了。”洛夜行回答。杉右是一座位于宁州东部沿海的重要港口城市,大约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季,城里突然闹起了虫灾,冒出了大量的飞虫。这种飞虫个头极小,数量却极其庞大,一旦飞起来就铺天盖地,让人们无处逃遁。人被这种飞虫叮咬后,会生出又痛又痒的小疙瘩,涂什么药都不管用。
这起虫灾连羽皇都惊动了,专门派出了治虫专家去往杉右,却收效甚微。虫灾闹了将近两个月,甚至闹到不少人忍受不了准备举家搬迁时,又突然间消失了。
“那起虫灾,就是毒虫洛金干的,”老人说,“那一年洛金从海外得到了一些珍稀的植物种子,从杉右港返回陆地,那些植物种子却因为形象怪异,被海关当做危险品扣押了。洛金十分恼怒,回到家里就带了这种毒虫去杉右撒播。”
“这家伙真够狠的啊!”洛夜行感叹,“就算要报复,得罪他的人也不过是海关的那么几个官员,他就要全城的人难受两个月。这么心胸狭窄加不分轻重,确实与众不同。”
“所以啊,要说能那么不分轻重地在天空城放红色妖虫,他的嫌疑应该最大吧。”老人悠悠地说,“然而,要找到他的难度也大,要逼他说实话的难度就更大了。”
洛夜行的眉毛搅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