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记得,你是万历三年从全国七万掾吏中挑选晋升的十名县令之一。”张居正言道,“这十名知县,都在任上做出了政绩,除一名县令回家丁忧守制,一位病死,余下八名都已升迁,你现任南阳府同知,是不是?”
“是的。”
“这次来京,是因你在南阳清丈田亩有功,皇上要陛见,还要褒奖赐宴。你何时到京的?”
“今日下午。”
“你一来就跑来看望金学曾,你知道他要回原籍守制了?”
“不知道,咱是碰上的。”李顺觉得自己不便待在这里,便知趣地说,“首辅大人,卑职不知您大驾光临,留在金侍郎家中已是唐突,现在请容卑职告辞。”
“走什么,不谷来看金学曾,也只是想在他离京之前谈淡心,你何不留下来一起聊聊。”
张居正一改平日威严,而是自降身份纡尊屈贵来与下官接谈。对这非常的礼遇,金学曾既惊诧又感激。他向李顺使了一个眼色,言道:
“李大人,你方才不是夸赞首辅功在社稷,是伊尹再世吗,怎么见了首辅,反倒扭捏不安呢?”
李顺揣摩金学曾说这话是暗示他不要胡言乱语,连忙欠了欠身子,佯笑道:
“咱说过,咱是乡巴佬,不懂礼仪。”
“不谷听金学曾说过你为了拒纳贿赂,不得不回家下跪顶灯台。觐见皇上的时候,可不要忘了讲讲这件事情。”张居正说着大笑起来。又道,“官员里头,像你这样廉洁奉公严于自律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其实也不少,”李顺答道,“这位金大人就是一个。”
“是啊,”张居正抬眼看了看四壁萧然空空荡荡的堂屋,疑惑地问,“学曾,你一直住在这里?”
“是的。”
“家眷呢?”
“在老家没有带来。”
张居正虽然欣赏金学曾,但仅限于衙门公事,私下从未过从。今天第一次到金学曾家,亲眼所见感触良多,叹道:
“京城里头的三品侍郎,若论门庭冷落,你恐怕是独一无二了。”
“人各有志,卑职喜欢过这种生活。”别看金学曾心气儿高,平常人不放在眼里,但在张居正面前却显得局促。这会儿他搓着双手说,“首辅大人冒着寒冷光临寒舍,卑职不能好好接待,还望首辅海涵。”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张居正一笑,旋即扭过头去对侍立一旁的李可说道,“把给金大人的礼物拿出来。”
李可遵命,朝外头喊了一声,只见两名张府家丁抬了一个礼盒进来,李可将一张礼单递给金学曾,上面写道:
纹银五十两,纻丝两表里
豹皮囊藏御墨一匣
赋赠故人诗立轴一幅
金学曾捧着礼单,心里头顿时倒海翻江。他久居京城,从未听说张居正给人送过礼物,今日的举动真是破天荒。金学曾受宠若惊,仓促间不知道是该致谢呢还是该拒却。张居正大约看出了金学曾的矛盾心情,说道:
“纹银五十两,是不谷敬献给令慈大人的吊唁之资;纻丝两表里是宫中御制,往日皇上赐给我的,现转赠给你,是要你睹物思君,不忘皇上恩德;豹皮囊中的藏墨,也是宫中御藏。传说用豹皮囊藏墨,久之可使墨色鲜亮润厚。不谷知道你一向有吟诗作赋的爱好,三年守制,时间也不短,正好磨墨赋诗。还有这幅立轴,抄了一首不谷昔日送故友回浙江老家的诗,现转送给你。诗中惜别之情,与今夜之境遇,庶几近之。”
张居正说罢,命李可从礼盒中取出立轴展开,他小声吟哦起来:
幽人结屋东华头,
郁郁松阴四壁秋。
一点浮云向天外,
片帆风影挂江流。
广陵新调惊玄鹤,
渭水长竿钓白鸥。
归去不堪千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