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矶,位于金陵西南的一个长江码头,也是整个长江下游水面最窄的所在,历史上,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在这里搭建浮桥,大军顺利登陆南岸、包围金陵,数月之后,李后主身着白衣、为国穿孝,走出金陵城头投降,南唐至此覆灭。
李煜等人赶到采石矶的时候,前往后周进贡的大船正在起锚,刘政咨想要喊停,好让李煜近前讲话嘱托,却被他制止了。
还能说什么呢?自己配说吗?
李煜远远地望着茫茫长江,以及船头猎猎作响的黄锦大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奉诏进贡”,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嘲弄的眼神,又像四把尖锐的刀子,扎在李煜的心里,不,那面旗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抽在所有南唐国人的脸上!进贡,还他妈“奉诏”!眼见船上人头攒动,有衣衫破旧的船工,有温润如玉的佳人,有忧心忡忡的军士,有暗自窃喜的弄臣……这些人当中,有的对此行一头雾水,有的漠不关心,有的成竹于心,他们都是李煜那个翻天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此去江北、几人能回?此去江北、南国可安?此去江北、天下可定?李煜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一开始,拿着别人的筹码去赌,毫不心疼,渐渐的,他融入到了这一段历史大背景,身上“穿越者”的意识逐渐消退,开始担心得失,开始在乎输赢,开始关注成败。
风萧兮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想起了那首《破阵子》中的几句:“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如今,教坊女子已经远去汴梁,自己却成了送别她们的人。
李煜闭上了眼睛,不忍亲眼看着船消失在视野里,就这样,屹立在江边很久、很久,待到睁眼远眺的时候,只剩下江水茫茫。
“太子殿下,一夜未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清风心疼李煜,见大船已经远去,才敢提醒,李煜到不以为然,他毫无睡意,反倒因为计划开始执行变得兴奋起来,转头对刘政咨、孙晟说道:“两位,随我去逛逛如何?”
忙里偷闲,劳逸结合。
孙晟说道:“太子有此雅兴,臣自然要奉陪,散观,你呢?”
刘政咨一笑,说道:“这采石之地,我倒知道个好去处,距离此处五里之遥,有个樱花镇,里面的盐焗鸭子可谓一绝。”
孙晟笑道:“散观,你平日里溜达的可够远的。”
李煜一听到“盐焗鸭子”,立即感受到了饥肠辘辘,便让刘政咨带路。
五里路,也就是一马鞭的事儿,一行四人来到樱花镇,发现热闹繁华不输金陵城内,李煜不由感叹,这南唐历史上亡国真是不可理喻!
随意找了一家酒店,李煜只顾想心事,没在意刘政咨、孙晟如何与店家交涉,倒是清风细心,专门到后厨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安全隐患。
来到二楼坐下,孙、刘二人死活不肯与李煜同座,李煜也不勉强,自己单独靠窗,自斟自饮,权当放松一下。
这时,耳边传来邻桌食客的谈话,其中一人说道:“你说咱唐国是怎么搞的,这才几年光景,破落到这种地步!”
李煜一听,立即放下酒杯,聚精会神地听着,另一食客则说:“哼,皇家孱弱,当官的只会压榨民脂民膏,苦的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没错,听说了吗,今年给周朝进贡,听说国库都搬空了!这不,前几日镇守大人又要加朝贡税,硬生生逼死了好几家,唉!”
“还是那句话,苦的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你啥时候看见过,镇守去大户人家征税的?唉,盼着吧,等周朝军队打过来,咱们就有福了。”
“就是,听说后周皇帝体恤老百姓,乃是一代明君,哪儿像咱们唐国这群王八羔子。”
“对了,手头有钱赶紧花出去,不行就换成金银存手里,啧啧,现在的铜钱里面,可是掺了不少铁!”
“那是,来,喝酒……”
李煜听了一阵,指关节被攥的灰白,嘴唇咬的发青,他并不在意邻桌食客的“大不敬之言”,而是对贪官污吏、无良富户产生了无尽恨意!怪不得都说南唐“富而不强”,说到底,就是贫富差距太大,老百姓活不起,有钱有权的活的太滋润!
邻桌的孙晟、刘政咨二人也听见了,虽然胆战心惊,却不敢上前与李煜搭话,尤其刘政咨懊恼无比,自己瞎出什么主意,非要带李煜来这里!
正当刘政咨盘算着,如何化解眼前危机时,楼下走上来一对母女,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那个母亲也不过二十多岁,牵着的女孩只有五六岁,两人眼神怯怯,在食客身上扫来扫去,特别是小女孩,死死盯着桌上的菜肴,嘴唇拼命地蠕动。
“诸位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给点吃的……”
女子伸着一只肮脏的手,用哀求地语气,在食客中间来回穿梭,可得到的不过是呵斥之声,突然间,那小女孩忍不住了,扑到邻桌,抓起一个鸭头塞到嘴里,拼命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