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贡之事,可大可小。”
李煜缓缓起身,在宣政殿内踱了几步,对众人说道:“唐、周两国战事频发,常年不息,既奉周朝为正朔,自然要寻求止兵戈、谋太平之道。诸位,今年我初使监国之权,如果还按往年进贡,唯恐周朝皇帝不悦,怪罪下来。”
陈、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李煜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这一次朝贡,整个南唐的国库已经搬空十之五六了,难道还要加码?
张洎欲言又止,生怕再栽跟头。
就跟商量好了一样,不对,本就是商量好的,刘政咨起身拱手,询问:“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这就是搭桥,有了刘政咨的铺垫,李煜才好堵住三人之口的同时,顺利地把计划和盘托出。
“江南江北,风物大有迥异,只是一些金银细软、特产用度,未免俗气了一些。”李煜表情骤变,恢复了以往文弱“李六郎”的状态,说道:“我欲派出府中歌姬、乐官、伶人,一同前往汴京,届时为周主及天朝大臣送上音乐歌舞,以示诚意。”
三人闻听,又是三种表情,陈乔皱眉不悦,徐铉波澜不惊,张洎还是一脸兴奋!
陈乔性情温和,却不乏文人风骨,他知道自烈宗以来,南唐上下热衷丝竹管弦、诗词歌赋,但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自我清高,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主动派人去取悦他国,这,这虽然行得通,可是太丢人!
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渑池相会,赵王鼓瑟”的典故?若是周朝史官记下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南唐储君献乐于周主”,岂不是千秋万代的笑料?届时,太子殿下,谁能当你的蔺相如?周主可能为你“击缶”?
徐铉之所以没有产生太大波动,完全是因为缺乏政治敏感性,此人文才不错,只是在国事方面太天真,否则也不会被历史上赵匡胤训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张洎之所以兴奋,是认为自己赌对了。果然,李煜还是那个李煜,正所谓玩物丧志,面对这样的人才好逢迎,套近乎、钻空子、拍马屁,一套下来,何愁官运不亨通。
思之再三,陈乔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此举不妥,臣恐……有失国体。”
“陈卿,此话怎讲?”
“殿下,烈宗皇帝开疆裂土,承袭李唐国祚,虽今时今日对周朝势弱,然仍是江南诸国之首,何必自轻自贱?”
这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李煜没有表态,他知道陈乔忠心,可惜不知变通,当下局势,何谈自轻自贱?明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争取喘息时间,猥琐发育啊!
如果从历史角度看,即便南唐军力强盛、政治清明,只有一次机会反攻中原、统一天下,那就是后晋时期,契丹耶律德光进犯中原、汴京沦陷,石敬瑭献地称臣,此后开启了自己“儿皇帝”的一生。石敬瑭死后,儿子石重贵继位,天福九年开始又与契丹交恶,陷入长期战争,这一阶段中原政权势力薄弱。南唐如果趁虚而入,集中力量攻打河南,有望将版图拓展到黄河以北,然后以江南为基地提供粮食、兵源,徐徐图之。
“张卿,你以为如何?”
见李煜点名问自己,张洎暗喜,表现的时候到了!
“殿下,凡事因时而异!陈公(陈乔)所言固然不虚,但观当今天下局势,周朝兵强马壮,对我大唐虎视眈眈,最是应该谨慎行事的时候。”
“臣以为,以丝竹管乐之事侍周,并无不妥,反而能彰显我大唐国风!”
“自安史之乱后,北人南渡,蔚然成风,契丹挥鞭南下,中原一片丘墟!”
“郭荣虽然以周为国号,但周礼精髓,并不在中原,而在我大唐,真正的礼乐教化之事,已然是我大唐气象!”
“故,殿下主张,定然能让周朝上下震动,重新感受礼乐教化、文明气息,对我大唐的态度也将有所改变。”
李煜听着张洎的“高论”,虽然觉得他满口胡沁,但句句符合自己的计划行事,不由得脸上流露出一种戏谑又认真的笑容。
“张卿所言,确符本王心意,三位,你们意下如何?”
刘政咨权当没听见,这本就是太子殿下与他商定的计划,陈、徐二人闻听,也不做声——废话,你都认可了,我们还说个屁!
李煜点头,说:“既然如此,张卿,本王封你为朝贡使兼歌乐指挥使,全权负责今年纳贡之事,你可愿意?”
张洎激动地叩头:“定不辱使命!”
“至于北上人选,本王自行选定。”李煜收起笑容,接着说:“此外,还有一事,乃是本王的私事,因牵扯到北上入周,特与诸位商量一番。”
陈、徐、张三人不解,但一直玩世不恭的刘政咨反而严肃起来,眼神中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李煜叹口气:“诸位知道,国主南巡,疾病缠身,虽然汤药不断,却不见好转,本王祈求佛祖,已有半年之久,也不见起色。料想,我朝僧侣对佛法的研究远不及中原,故而,此次借着向周朝纳贡的机会,欲派人前往汴梁大相国寺,为国主办一场法事,不知能否行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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