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介盯着他的双眼,盯了半天才叹息道:“真是个小怪物,对于武者而言,真气的重要xìng不言而喻,你就算有虎卫守着,有六处看着,可也总要流露几分感伤与失望才对。”
“那是多余的情绪。”范闲的脑中浮现出五竹叔幼时的教导,幽幽说道:“如果治不好,那我就要接受这种现实,长吁短叹对于改变境况,也没有什么帮助。”
苍山温泉中的范闲,并不清楚在遥远的北方,那一对高深莫测的师徒,已经很儿戏地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想借揭破这个身份,搅乱庆国的朝廷,将他推到庆国皇室的对立面去。
姑且不论海棠会不会延缓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两国相距甚远,流言就算飞的再快,至少目前还没有可能传到庆国境内。所以叶家后人的身世,对于一无所知的范闲来说,并不是他此时最大的危险,最头痛的烦恼。他如今只是一味想恢复体内的真气,治好那些千疮百孔的经脉管壁。
“先养着。”费介沉忖许久之后说道:“我会开个方法,你按方吃药,另外小时候给你留的那些药,你也不要扔了,还是有用处的。”
范闲微讶,心想自己真气已经散了,还吃那个散功药做什么?其实费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只是顺口一提,没料到很久以后,还真让范闲用上了。
“在苍山呆了半个月,不知道京都那边怎么样了。”范闲轻轻拍打着微烫的温泉水面,笑着说道:“您从京里来,给学生说说吧。”
费介骂道:“你天天至少要收十几封情报,还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范闲嘿嘿一笑。
费介冷冰冰说道:“你借口养伤躲到苍山里来,院里却对崔家下了手……京都里早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北边生生抓了几百号人,吞了上百万两银子的货,你给崔家安的罪名也实在,看模样,堂堂一个大族就要从此颠覆,你小子下手也真够黑的。”
范闲笑着解释道:“都是朝廷需要。”
监察院对信阳方面的宣战,来的异常猛烈和突然,而且出手极为狠辣,遍布天下的暗探,早已将崔家往北方走私的线路掐的死死的,以言冰云为首的四处悍然出手,竟是没有给信阳方面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控制了绝大部分的人货银钱。
毕竟范闲受了重伤,京都人都知道他是在苍山中养伤,谁知道病中提司,会如此突兀而狠厉的下手。这个计划从夏天一直筹划到现在,得到了陛下的默许之后,才悄然开始,以有心算无心,信阳方面纵使在各郡路里再有实力,依然吃了极大的一个亏。
最关键的是,对于自己的心思,范闲一直隐藏的够深,长公主李云睿很明显低估了自己的这位女婿。
“这次你真是将长公主得罪惨了。”费介摇头叹息道:“崔家是长公主的一只手,你将她这只手斩了下来,难道不怕她……”
话没有说完,范闲却明白老师的意思,想了想后他轻声说道:“最初的时候,我也有过担心,可是后来与二殿下斗了一番之后,我忽然发现,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有陛下的暗中点头,有监察院的庞大实力……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与我抗衡?”
费介知道范闲并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庸人,所以安静听着学生接下来的说话。
“我手中握有的资源太强大了。”范闲叹息着:“不论是皇子们,还是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院长大人曾经吩咐我将眼光放高一些,我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不仅代表着将来的走向,也是要我培养出这种自信……甚至是身为监察院提司的骄傲。”
“如今朝廷里面,还能与我抗衡的人……很少。”范闲面无表情自我分析道:“朝廷,归根结底是一个暴力机构,除了军队之外,没有哪个衙门能够和监察院相提并论,而陛下对军方又一直抓的极牢,这次将叶家赶出京都,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长公主虽然在军队里也有自己的势力,只是陛下早在开chūn的时候,就将燕小乙调离了京都,信阳方面拿什么和我较量?”
从澹州至京都,不过两年时间,顺应着时势的变化,在陈萍萍与范建……这些当年母亲战友的努力下,在庆国皇帝的默许下,那位年轻的漂亮公子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拥有了世人难以想像的权力。这种权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太过真切的感受,直到在京都里轻而易举地打掉二殿下后,他才猛然察觉,过往似乎太过低估自己。
只要皇帝的圣眷一rì不褪,只要宫中那位老太婆还想着年轻人毕竟是皇家血脉,只要陈萍萍依然像如今这般,留在陈园养老,而将监察院的所有权力都扔给他去玩……范闲,就会牢牢地站在庆国的朝廷上,不需要担心任何问题。
费介忽然说道:“燕小乙在北边,难道这次没有出手?”
“征北营远在沧州之外,营中悍将无数,十万雄兵……”范闲嘲笑道:“却是根本反应不过来,不过崔家几位大老应该逃往了营中,沧州那条线,四处没有能够完全掐死。”
费介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错,真的不错。”
范闲终于谦虚了一把:“我只是一个下决心的人,事儿能做的这么漂亮,全亏了言冰云。”
费介笑道:“不过半年,你就能把若海的宝贝儿子拉到自己的阵营中,让他殚jīng竭虑为你谋划,你……真的不错。”
范闲默然,忽然间想到那位沈大小姐,这时候应该正在苍山别庄里与婉儿她们打麻将,心想等崔家的事情了结后,是不是应该请小言公子也进山来渡冬?想到离温泉半座山的庄子,他的心情忽然间好了起来,对费介恳请道:“老师,昨天说的事情,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费介皱起了眉头,咳了两声,说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让她跟着我学医……会不会太可怜了些?就算我答应你,尚书大人也不会允许。”
“父亲那里我来说。”范闲恳求道:“妹妹是真喜欢医术,老师您就费费心吧。”
费介骂道:“我叫费介,又不叫费心。”
范闲开颜一笑,知道老师发脾气,那就是允了。
良久之后,费介的眉宇间忽然闪过一丝忧愁,说道:“可你想过没有,院长和我的年纪都大了,我们总有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