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风用望远镜一套:“不成,赶紧走,他们在指我们!”
我才松弛的神经又绷紧起来。盗猎者一会合,发现我们没有援兵,他们反应过来了!
我们扛上摄像机,火速翻山。刚跑了几分钟,就听见摩托车猛轰油门向山上追来。
亦风的哮喘发作了,我一把抓过他的包袱和摄像机:“快!你先走!”
亦风身上一轻,甩开长腿,冲上山,跨过围栏,真的就跑了……
哎呀,这个人。仗义的话是我说的,我哭笑不得,咬牙背包,冲向围栏!只要跨过围栏,就能阻隔摩托车,前方的那道围栏似乎成了生死的界限。狂奔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我猛然想起刚来草原时那三匹曾经抢在我们车前飞跃围栏的狼,这一瞬间,我才真正体验到了他们的感觉,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是盗猎者枪口下的猎物。
我翻过山梁,连滚带爬地逃到山下。亦风把车发动了,使劲喊:“快!快!”
摩托车声已经到了山梁。我刚跳上车,还来不及关门,亦风就一脚油门冲出山去。
车绕上了公路。我拍着胸口,大声喘气,再看来时路,那四辆摩托在山梁上的围栏边停住了。谢天谢地,围栏救了我们。
亦风紧握方向盘,额头上青筋涨跳:“遇到人比遇到狼凶险多了。”
我按住哆嗦的膝盖,把矿泉水往头上浇,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靠在椅背上,闷声不语。
这是与盗猎者第一次正面遭遇,彼此都不明底细,我知道如果再遇见他们,就没这么侥幸了。惊魂略定,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次狼迁窝,不是我们的原因,而是他们最大的威胁者来了。
一回到小屋,亦风立刻把车罩上迷彩车衣。
虽然我们沿着狼山之外的公路绕了一大圈回来,但我们的小屋在狼山第一道山脉上,在盗猎者活动范围内,如果他们沿着山脉游走,白色越野车很容易被发现,我们的住所也会随之暴露。荒山上,一个简陋的小破屋原本不醒目,盗猎者也不会去招惹原住民,但如果他们发现这屋子里住的是两个毫无根基的外地人,还藏着价值几百万的装备,情况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我们的人身安全都会面临威胁。鸡蛋壳一样的单砖墙,三毫米薄的玻璃,一脚就能踹开的层板门,在无人的狼山上住了那么久,我们头一次感到害怕。
我裁剪不透光的帆布做成窗帘,以备每次外出时遮上,不让外人看到屋内的东西。我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单薄的挂锁,钉在房门上,这是我们仅有的可以用来加强防备的东西。
做完这些,我心跳稍缓,回到桌前,把摄像机的卡插入笔记本。在山垭口堵截我们的盗猎者被我肩带上的隐蔽摄像机拍了下来。我皱紧眉头,在电脑上回看视频。从进屋起,我就没说过一句话,这让亦风有些忐忑。
“我刚才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我一心想着下山开车……”亦风歉疚地坐下来握着我的手,“对不起。”
我回握了他一下,眼睛没离开电脑。我没生他的气,只是不认识视频背后的我。我原以为,像我这么烈性的女子,有朝一日遇上我痛恨的盗猎者,定然会像电视里的英雄那样义正词严,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当真正孤立无援地面对一帮法外之徒时,大义凛然没那么容易,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只有强弱之分,没什么正义和法律可言。挂着笑脸周旋逃逸,这种感觉是那么不痛快,那么窝囊,但这就是现实,因为我们处于弱势。
“不怪你,求生避害是人的本能,我们都是平凡人。”我关掉电脑,闭上了眼睛,尽量让羞愤降一降温。我不是专家,不是环保主义者,不是反盗猎英雄,我仅仅是一个想孩子的妈。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我重返草原时,只期望能找到我的狼孩子,从没料到会一步一步跟盗猎者越来越接近。我怀疑自己的胆量和能力。没有人不珍惜生命,也或许,英雄都是被他比生命更在乎的事情所逼出来的。
小屋里安静了很久,只有屋檐下的鸟儿们回巢的声响,夕阳渐渐沉到了狼山背后。
“盗猎的没从这面下山。”亦风放下望远镜,转眼看见我一脸苍白,“你还好吧?”
我用手指肚轻轻揉着不停地跳的眼皮:“我很害怕。”
亦风摸摸我的头,转身在屋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犹豫道:“那明天咱们还去狼山吗?”
亦风的意思我明白,通常盗猎者看上某个区域,投毒下套,再陆续收猎物,会连续多日在这里出没,直到这片区域已经没有盗猎价值了才会离开。我们如果顶风上狼山,再次遭遇盗猎者的概率就非常大。但是,也正因为盗猎者已经进山,那窝小狼的处境才更加危险。当母狼离家打猎时,小狼有时会毫无心机地出窝玩耍,他们跑不快,极容易被盗猎者抓住。
“要去!”我觉得盗猎者之所以山上山下与我们对峙了那么久,可见他们也心虚。咱们怕,是因为不明底细而感觉到威胁;他们怕,是因为本身就干着亏心事。我还是相信邪不压正。我想念我那可能在山里浪迹的格林,我牵挂那一窝小狼,尤其是与格林极其神似的福仔,我不想让他重蹈格林的覆辙,被盗猎者掏窝。
“把隐蔽摄像机都装上,这次我们要监视的不是狼,是进山的人。”
“好!”亦风合上笔记本,动作之快似乎生怕我会改变主意,“现在趁着泽仁还没睡,我们马上去找他认一认这些人,万一再遇上,死了都不知道谁宰的你,那才叫冤。”
他拉我上车,直奔泽仁的源牧去了。
泽仁一家围在笔记本前看盗猎者的视频。
“停!停!”泽仁手一指,“这个藏装蒙面的我认得,他是农区来的,几年前到我们寨子里当上门女婿。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爱赌,欠了一屁股烂账。”
草原上的人换装不多,一年到头就那么几套装扮,所以即使蒙着脸也能彼此认得。虽然另一个汉人没人认识,但只要摸清了其中一个人的情况,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们早早上山。
一早一晚是狼群出没的时段,盗猎者不会选择这个时间,而我们宁可碰见狼,也要避免再遇到人。
夏季天亮得很早,湿地的雾气向山上轻柔地涌动,我和亦风蹲在中峰山梁上观察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