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装上之后的几天里,我们守鱼待狼。
这几天里,我总是回想起守狼窝的日子里百思不解的一件事:飞毛腿换牙期间,辣妈的那些鱼是从哪儿来的?老狼说草原上的狼一般不爱吃鱼,可是辣妈不就抓鱼给她的宝贝女儿吃吗?到这里来抓鱼的狼会不会就是辣妈呢?从这儿到狼山十多公里路啊,为了儿女的营养,她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抓鱼吗?老狼和亦风都深信抓鱼狼就是格林,可万一是辣妈呢?岂不叫他们失望?
也罢,就算是辣妈,我也解开了当初的一个谜团,至少也能知道他们现在还平安吧。当然,如果是格林,那就太好了!
亦风在窗子里架起长焦严加监视。我负责后勤,每天早上都去屋后的羊圈割野菜。
灰灰菜的生长不需要太多阳光,大雨后植株反而长得更加茂盛。把幼嫩的灰灰菜用沸水焯一下,拌入葱、盐、花椒,用热香油一淋,再滴点醋,吃起来清香爽口。刚吃野菜的时候,亦风给予它顶级赞誉:“野菜比什么肉都好吃,是草原最大的享受,是我的命!”
再好吃的菜也禁不住天天吃,顿顿吃。连吃半个月灰灰菜以后,亦风脸都绿了:“弄点肉给我吧,不要‘命’都行。”
“牧民们都走了,我上哪儿弄肉去?”我说着端起菜盆。乔默早已摇着尾巴冲到屋后带路去了。我戴上遮阳帽,诡笑道:“那个网子里有鱼,横竖狼也看不上那些小鱼,要不你把小鱼弄回来,我给你炸猫鱼吃。”
亦风狠咽了一口唾沫:“不行,那些都要留给格林,万一他哪天打不到猎,小鱼也能救急。”
真是个当爹的。我心尖一热,又有点小担忧:“亦风,如果来抓鱼的不是格林呢?”
“你说啥?”
“算了,没啥。”我端起菜筐出门,扬声笑道,“你要实在馋肉,就骑马去泽仁那儿牵头羊回来吧。”
我转到屋后羊圈外沿着老路线采野菜。不随处践踏草场,这是牧民珍惜牧草的做法,我们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我刚走到半路上,就看见乔默迎面跑来,嘴里晃晃悠悠叼着一只野兔跟我擦肩而过。厉害!这家伙倒挺会自力更生!我盯着乔默回屋的背影,目瞪口呆地揪了两把野菜,再也忍不住嘴馋,一路跟了回来。这么大的猎物,乔默肯定吃不完,分我一半来喂亦风应该不过分。
乔默在院子的木栅栏边找了块阴凉地方趴下,护着野兔像遇到劫匪般委屈地瞪着我。我不敢明抢,挡住她的逃路赔着笑脸做她的思想工作。这家伙骨碌着眼珠子,既不好意思跟我翻脸,又没处可躲,只好紧抱兔子不撒爪—她也好久没沾荤腥了。
我眼睁睁看着她把面前的兔子顺着毛舔个遍,又倒着毛舔回来,就连兔耳朵上都沾满了黏答答的口水。那神情顿时让我想起了小孩子为了独吞冰淇淋,当着小伙伴的面把冰淇淋狠嘬一遍的样子。这家伙没打过狂犬疫苗。
我长叹一声,养狗不如养狼啊,想当初格林还知道分我一腿呢。乔默,算你狠!
我还是去挖野菜吧……
薄盐寡油的日子又熬了两天,亦风骑着马去找泽仁蹭肉,我到河边收监控。
安装在岸边围栏上和纱网两侧的五个监控都一无所获,纱网中的鱼也没拿走,被亦风这个乌鸦嘴说中了,装上监控,狼就不来了。可是检查河岸边明明有新鲜的狼爪印啊!为什么一个个机器都拍不到呢?
我清点摄像机,抬眼瞧见河道边支着的木棍上还有一台机器,已经快被流水冲倒了。
我滑下陡峭的河堤,取回机器检查,还好,没进水。这机器在两天前竟然启动了一条视频记录?!
“狼!”
我回放监控镜头—夕阳把河堤镀上一层浓重的金色,一匹独狼的背影出现在视频中,沿河岸轻快潜行。他是如何成功绕过下河堤处必经之路的两台监控的?这台唯一启动的摄像机刚好在他下河处的背后,而且浸在水中,被水流带走了人味,狼忽略了这个镜头。狼继续往前小步快走,越走身影越小,只能看见大概动作。
我捏紧拳头屏住呼吸,前方上河堤的地方就是纱网通道,那里有两台对向拍摄无死角的摄像机。那两个摄像机藏匿在纱网中,只露出指甲盖大小的镜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只要他一上岸,摄像机就会启动。快了……到!狼伸脖子一望,头一低,当即撤回!他不上当?真够狡猾的!简单一瞥就识破了伪装,难怪那两个机器也不启动!
我心跳加速,回来更好!正好看看你的脸。随着狼走近,我的眼珠越瞪越大,狼啊,再近一点……让我把你看清楚!近了……独狼边走边向河面瞄了一眼。更近了……狼抬头望了一眼河堤,他知道那上面有监控。很近了……
定格!啊……她果然是后山的辣妈!这家伙跑得够远的呀!就为了给孩子吃这口鱼?
辣妈陡然发现了暗藏的镜头。她断然转身,再撤!她加快了步伐,越跑越远……
视频停止了,摄像机拍摄时限只有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辣妈轻松往返百余米的距离三次,最终是从哪里离开的,不知道。只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她巧妙地绕过了我精心布置的五台“机关”。当她发现隐藏的镜头时,只有十分之一秒的定睛,立马走,毫不迟疑,绝不好奇!狼原本是相当好奇的动物,但她竟然克制住好奇的天性,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分明传递出这样的讯息—我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反正是人的东西,是熟悉的路线中出现的危险异状,我必须离人越远越好。辣妈在狼山上就很讨厌我们的隐蔽摄像机,把两台机器都扔进了洞里。以至于后来,我们再没敢安装隐蔽摄像机在狼窝附近。
我独坐岸边,望着流水发呆,半个多月来笃信打鱼狼就是格林的念想破灭了……
格林,你到底在哪儿?
河风微凉,吹得我鼻子酸酸的。唉,知足吧,至少现在我明白了最初的时候,后山水源地为什么明明有狼出没,却能绕过我们的摄像机。我也知道了辣妈的捕鱼地点,解开了狼山上猜不透的谜题。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拍到成年野狼警惕多疑地躲避监控的行为,这珍贵的镜头可能在世界上都是唯一的。狼的行为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难测。
远处,马蹄声急,从泽仁那边回来的亦风两手空空,他阴沉的脸上汗气蒸腾,翻身跳下马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