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箐依旧按时巡视院落,对那位站在桃树下、自称宋云间的奇怪人物,她视而不见。
陈平安独自坐在书房,刚刚收入囊中的两枚青绿养剑葫,一枚古篆钤印“青城山”,一枚壶底篆刻“朝真宫”。
前者来自金甲洲,后者来自蛮荒天下。
陈平安想起一事,以心声询问谢狗,“狗子,你在北俱芦洲逛荡的时候,去没去过那座水经山?”
谢狗正坐在容鱼房间内的椅子上,靠着椅背,双脚搁放在桌上,看一本书,闻言答道:“去过,当然去过,那处禁地设置的障眼法、几层山水禁制,又不高明,蹩脚得很,时不时的,便有一阵青色宝光冲霄而起,明晃晃的,太惹眼了。”
“乍一看,我还以为是道祖亲手种植的那根葫芦藤呢,我便摸过去了,哈,亏得当时坐镇天幕的儒家圣人盯着我,搁以前,我拔了就跑。”
“那就万分尴尬了,事后晓得咱们跟水经山弯来绕去的那份山上情谊,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归还葫芦藤不说,还要跟人道歉赔不是,更要连累咱们山头门风被人误会。”
陈平安闻言笑道:“我帮你跟水经山提前预定一枚养剑葫?”
谢狗摇摇头,“不用,一千五六百年后的事情,就我这脾气,眼巴巴的,可等不牢。”
陈平安说道:“需要这么久?”
谢狗随口说道:“如果肯使劲砸钱,估摸着也能缩短到七八百年吧,但是卖养剑葫的收益就低了太多,也会影响到那些养剑葫的数量和品秩,很不划算。万物生发自有其理,以人道干扰天道,可不就是拔苗助长么。”
陈平安疑惑道:“养剑葫的收成年份,还有具体的数量,这些都能够被你看得真切?”
谢狗更加疑惑,“啊?”
陈平安便不再跟她谈论此事。
邵云岩的那根葫芦藤,先前成功炼制出八枚养剑葫,其中一枚作为庆祝落魄山成为宗字头门派,作为贺礼送给了陈平安。
最后一枚,也是品秩最好的,邵云岩将其卖给了飞升境剑修的白裳,据说卖出了一个天价。
但是这种过了这村儿没这店的买卖,邵云岩甭管开出什么高价,只要他肯卖,剑仙白裳就得承情。
白裳当然清楚邵云岩的用意,是希望自己多加照顾那座水经山,白裳对此心知肚明,不必开口承诺什么。
倒悬山被余斗收回之前,建造一座春幡斋就是为了种植这棵葫芦藤的邵云岩,他当年预知到大战将起,就早早让一起游历剑气长城的刘景龙和卢穗,将那仙兵品秩的葫芦藤带回家乡北俱芦洲那边的水经山,拣选一处风水宝地将其移植,若是温养得当,说不定下个千年,葫芦藤上就又要结出一串崭新的养剑葫胚子了。
就这么一件宝物中的宝物,说是仙兵品秩,那只是因为品秩最高就是仙兵而已。
所以白裳买到手了那枚养剑葫,亲自走了一趟水经山,去亲眼看过了那葫芦藤,提前预定一枚。
之后火龙真人合道成功,也抽空去了一趟水经注,也为趴地峰预定了一枚养剑葫。
如此一来,这根葫芦藤便算真正重返故乡,稳稳当当,落地生根了。
通过千年光阴的辛苦经营,邵云岩卖出总计八枚养剑葫,便是八份不小的山上香火情。
除了落魄山和白裳,其余六位买主,都是浩然天下成名已久的老剑仙。
所以陈平安拜托邵云岩一事,给了一张纸,天材地宝都与“文运”有关,请他帮忙购买,不用考虑价格实惠与否。
早就开始考虑暖树的“走水化蛟”一事。不过暖树的大道根脚,与御江水蛇出身的陈灵均不一样,她是纯阳吕喦昔年为了护书而在梁柱之上画符所成。
先前到处买书、借字再炼字,陈平安极为用心,比如跟中岳晋青、旧钱塘长曹涌都有请求,为的就是打造出一条水运江河,再加上吕喦赠予暖树的符箓,陈平安自认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只等哪天暖树自己说想要破境了,陈平安就会帮她护道“走江”一趟,跟陈灵均在那北俱芦洲大渎走水自然不同,暖树走江,从头到尾,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波折,都算陈平安这个山主老爷的失误!
结果跟姜赦这一场架,别的大道折损,他都认了,唯独此事,恼得陈平安肝儿疼。
这不就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好在四下无人。
却是忘了院中那位道号撄宁的宋云间,他显然颇为讶异。
陈平安喊来容鱼和符箐,说是国师府近期会多出几个人物,再让她们给袁化境和宋续来这边一趟,同时交给符箐一封密信,寄往扶摇洲全椒山的扶摇宗顾璨。
金色光头小人儿的斜挎包裹里边,除了将余时务他们几个抖搂出来,还有一枚相伴多年的养剑葫,当下“姜壶”里边温养着初一,十五两把飞剑。
如今人身天地混沌一片,虽说勉强“开窍如天之一目”,但是维持这份气象就已经殊为不易,分出心神芥子一粒都要小心再小心,早就熟能生巧的炼物一事都要先练手,陈平安才敢去尝试炼化两方新旧国师印章。
负责打造一座座幻象天地的余时务几个,先前自然是能够察觉到那份天地归于混沌的惊骇异象,不说还在琢磨如何从这座牢笼脱困的豆蔻,她如何心有不甘,当时便是余时务都觉绝望,反而是萧形最为镇静,浑然无惧,生死置之度外,她只是坐在那条神道台阶上,神色轻松,抬手轻轻拍打膝盖,轻轻哼唱乡谣,等着天崩地裂。
陈平安一挥袖子,将余时务他们从袖里乾坤小天地中甩出。
他们各自感慨,余时务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打量起四周景象,书房模样。
厨娘于磬下意识伸手挡住光线,喃喃低语,终于重见天日了。
仙藻与那剑修豆蔻,对视一眼,各自狐疑,莫非隐官难得发善心一次,咱们这是出来放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