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了自家门院,院落里有一种花叶败落的气息。这是楚有才租来的院子,简陋之极,丫环红菊战战兢兢地拿着门栓在旁边,低声说:“姑爷回来了。”她看向远处王海离去的身影,犹自带着惊悸,想来应该是王海和那打手敲了一会门,说出一些威胁的话吓着她了。
“没事了。昨天夜里到今天可有其他人来过?”楚有才担心那老鸨已经来过了。
“没有。”红菊摇摇头说。
楚有才略微安了心,然后进了门,却是见到一个少女斜站在门边,她身材娇小玲珑,穿着青色的粗布衣服,依然能衬得她异常美丽,如同玉兰花独放,只是她眉宇间带着哀愁疲倦之意,是无论如何也消解不去的。
而床边还有件正在缝补的衣服。
少女见到楚有才回来,脸上虽然依旧没有笑意,但却是很殷勤地上前,帮他把外衣解开,放到一边:“官人回来了。”她注意到楚有才的衣服上有许多泥泞,而且额头上也有磕破的血迹,又是担心又是怜惜,说:“你受伤了?是刚才那些人动了手?菊雪,赶紧去请大夫。”
这少女,正是云翠仙。
楚有才摇头阻止说:“不必了,只是皮外伤,已经痊愈了。”
云翠仙毅然说:“不行,你不要逞强,万一伤到身子,落下病根怎么办?”菊雪应了,便匆匆出了院子。
楚有才见拗不过云翠仙,也就算了。这一刻,云翠仙认真地凝视着他说:“你是我的丈夫,我自然是死心地和你过一辈子。这些日子你因为欠债而焦心,我无法替你分忧,哪能不惭愧?但家里已所剩无几,只有那个丫头,转给别人还稍稍能解决点用度。”
听到这里,楚有才握紧了拳头。
楚有才前段时间敲桌子、扔筷子、骂丫环,云翠仙从来都是忍受,还觉得无法分忧而惭愧;楚有才在外花天酒地,和老鸨吃酒考虑把她卖了,还一夜未归,可是云翠仙还完全替他考虑,要把丫头转给别人来减轻负担。
这样的女子,让人感觉到何其惭愧?何其感动!
楚有才内心一酸,他注意到床边那缝补的衣服,注意到云翠仙手上还有几处伤口,那显然是这些日子缝补衣服伤到了。要知道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她的家里送来了许多的衣被、用具、首饰,足以让她过小康的日子,而她知书达理,显然是学过四书五经,甚至还会琴棋书画,而到了他家,她却要艰辛度日,主动去缝补衣服来贴补家用。
这样的女子,谁可忍心?
这是一个值得相守一生的女子!
楚有才这瞬间思虑万千,最后脸色一正,认真地凝视着云翠仙说:“翠仙,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云翠仙呆住了,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楚有才,容貌依旧,可是那语气的真挚,让她感觉到一阵阵温暖。成婚一年,她从来都是在被辱骂、压抑的情绪中度过,从来没有得到楚有才真诚的对待。
——这是要卖自己之前,最后一丝的温暖,还是楚有才那一惯的虚假?
她早已经猜到楚有才要把她卖了。
她强装笑颜,说:“我没有受苦,真的。”
她想起她的母亲,母亲身体不好,担心自己的婚事,虽然家境殷实,可是却更多想着能让她有美好的婚姻,若是知道自己如今这番遭遇,只怕是担心和痛恨得要命吧!
楚有才本来就不指望自己能打消云翠仙的顾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只有拼命努力,长期的潜移默化才可,但此刻见到云翠仙凄苦的笑容时,他内心满是怜惜之意,心下一阵触动,转向窗边的桌子,用毛笔一蘸墨,写下了一段诗文来。
原来他想及这个世界以读书为尊,这个时代常借诗咏情,不由写下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一首悼亡诗,玉生烟这个典故是全诗的感情基调。古时代里,紫玉爱上贫家男子韩重,韩重向夫差求婚未果,外出游学,紫玉相思成疾而亡。韩重归来后到墓前祭奠,紫玉感动得从墓中走出,两人在墓中结为夫妻,紫玉临别时赠珠给韩重。韩重把珠给夫差,但夫差认为韩重是盗墓所至,当下要将韩重处死,紫玉便出现在吴王夫差面前说明真相,而紫玉母亲想要抱紫玉,她却化烟而去。
写下这些诗句的同时,楚有才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当年那个幸福的少女云翠仙,在富贵家里成长,如玉般的女子,有着梦幻精灵般甜美的笑容,可惜笑容如烟般再也不见。
那海中珍珠上闪着的泪光,是如今她的模样。
他不忍心这样的少女再受苦,他一定要改变现状。
还有三天时间,他一定要解开眼前的危局!
“这诗,这诗……”
云翠仙本就是文辞功底深厚之人,乍看到这诗句的前面两句,就感觉一阵浩荡的文气扑面而来,随后诗文里处处用典,却妙若巅峰地表达出各种细致的感情,让人感觉情无处不在,无处不美。
但让她触动最深的,则是最后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写的难道是怀念他初次和自己见面时的场景?那时楚有才跳脱顽劣,难道是因为情出至真,茫然失措的缘故?只可惜此情已成追忆了。
他有如此大才,可是为什么每逢自己读书时,他都满脸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