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武家营这样的山中人家,一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睡觉,免得点灯熬油费精神。可是这一晚没有一个敢睡觉的,都提着梭枪弓箭来回转悠,唯恐有什么野兽蹿进了村子,就算咬不住钦差大人,把钦差大人吓的睡不好觉也是莫大的罪过。
武家营的猎户们分成几个子里睡觉的钦差大人。
林三洪几次三番的说大可不必如此,大家尽可以各自回家睡觉去。猎户们哪里肯听?硬是一宿没有合眼……
整个村子的猎人们都在外边咣当咣当的折腾,林三洪也一夜没有睡好,偏偏人家还是好意……
次日凌晨,站岗站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猎人们也坚持不住了,终于各自回屋。林三洪本想着沉清晨的时候再补个回笼觉,想不到董朴实董太尊又来了。
为了伺候好钦差大人,董太尊也没有闲着,回去以后马不停蹄的找了郎中和一应所需之物,又专门找了个吹打班子带了过来——连个吹打班子都没有的话,未免显得忒不隆重了。
大清早的,笙箫锁拿锣鼓家什,吹打班子堵在村口呜呜哇哇的又是一通折腾,让睡意正浓的钦差大人不胜其烦。
跟班包慕正赶紧推开窗子,对着阳新县令董朴实摆摆手。
董太尊赶紧颠儿颠儿的过来,躬身问道:“上差有何吩咐?”
包慕正小声说道:“钦差大人操劳国事,昨天晚上整整一宿没有合眼,刚想养会精神你们就又开始闹腾。我说阳新县,你这官儿是怎么当的?怎么一点眼力也没有。扰了钦差大人的休息是多大的事情,你担待的起么?赶紧给我停了,都安静着点,有什么事情等钦差大人睡好了再说!”
“是!是!是……”一连说了好几个“是”字,董朴实一叠声的应承着:“卑职这就叫他们安静下来,钦差大人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把窗子关上之后,包慕正笑嘻嘻的对林三洪说道:‘对付这些地方官,还真的不能好好说话,就得打官腔!官腔打的越大效果越好,这回咱们可以睡觉了!”
“在京城的时候,见皇上都没有这么折腾的,还带着吹打班子,以为是唱戏么?”林三洪笑道:“就该整治整治这些家伙,咱们睡咱们的,让他们先等着吧。”
一直睡到日过中天,林三洪才打着呵欠出来。
在外边巴巴等了一个上午的董朴实见到钦差大人开门出来,比见到爹娘都亲,略一挥手,早就安排好的几个俊俏小丫鬟立刻就围拢上来,洗脸水、手巾之列的洗漱之物准备的妥妥帖帖……
董太尊命人捧出华贵的丝织衣物,脸上的笑容都要溢出来了:“天差大人如此简朴,实为我等范师,小县子民深感天差之良苦用心,特意准备几样衣裳……”
指挥着手下的仆役丫鬟伺候好了林三洪,又一挥手,提着食盒子的手下人鱼贯而入,在简陋的茅屋中摆开丰盛酒宴:“小县地瘠民贫,比不得帝京风物繁盛,略略准备了点薄酒,天差大人将就着用些,以全了我阳新官民的一点心意……”
林三洪也不客套,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在旁边垂手肃立的董太尊见钦差享用了自己准备的酒宴,心中大为欢喜,等林三洪用罢了酒菜,稍一施眼色,早就心领神会的师爷立刻捧出一方锦盒。
打开锦盒,却出一卷画轴,董朴实陪着笑展开画卷,很小心的说道:“这是宋朝夏圭临的吴画圣的《立佛图》,虽然比不上画圣的真迹,也算是难得的佳品……”
宋朝名家的画作,尤其是这种临摹前人的画作的,市面上极其罕见,价值不菲。
不过林三洪可没有这样的雅好,更不晓得什么夏圭冬圭的是哪里神仙,看也没有看这副难得画作,慢悠悠的说道:“我临来的时候呢,皇上曾经嘱咐过,说……”
一提皇上这两个字,董朴实等人慌忙跪下高呼“恭聆圣训!”
“皇上说呀,下到地方之后,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拿,不该要的东西也能要,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就不能专心为朝廷做事情了。”
等林三洪说完了,董太尊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圣训乃是至理名言自然是不会错的,可卑职……自从听说天差大人要莅临本县,卑职遂率各司职等日夜等候,本是应该专途迎侯的。不想天差大人爱民心切已经下到地方,如此忠心为国之举实令卑职惭愧,遂准备些许酒食。天差乃皇上钦命,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这可不算是什么吃拿。还有这幅《立佛图》,一副字画而已,只是想给天差大人于繁忙之余雅玩的物件儿,雅玩之物罢了,嘿嘿……“
林三洪斜着眼睛看了看《立佛图》,忽然说道:“这书画值不少钱吧?”
董县令没有明白钦差大人的意思,愣了一下:要说这东西特别值钱的话,就有贿赂钦察的嫌疑了,要是说的一文不值,又显得对钦差不够恭敬。想了想才模棱两可的说道:“这《立佛图》到底值多少钱卑职也不是很清楚,据一些行家估值,说这副字画若是拿到市面上,应该不会少于千两白银。不过字画这类雅玩之物,从来就是有价无市,遇到了真心喜欢的,或者能卖千两,若是遇到不喜此物的,就真的是一文不值了……”
“嗯,”林三洪摆着钦差的架子微微点头,忽然说道:“你一个七品的县事,光凭俸禄的话,就是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这副《立佛图》,是不是你贪了老百姓的钱?又拿民脂民膏来贿赂我?”
声音不大,差点没有把董县令吓死,脑门子上汗水淋漓,噗通一声就趴跪在地上:“天差大人明鉴,卑职上受皇恩下承黎庶,万不敢贪墨一分一文,这《立佛图》虽是价值不菲,却是……却是卑职的家传之物,嗯,就是卑职的家传之宝。已传了十几代人,今日是想孝敬天差大人,万万不是什么民脂民膏……”
“绝对没有贪墨一分一文”这样的话他也敢说,真不怕遭雷劈呀!
“原来是家传之物,还真是错怪你了。”林三洪也不戳穿他的谎言,笑了笑说道:“既然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我也不好夺人所爱,你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