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连城道:“我虽修为浅薄、法力低微,这点风浪还是经受得住的。”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周遭安定下来,赤蝶蓝鸟怡然蹁跹,紫絮黄花漫天飞旋。二人足下荧波涟涟,辨不出色泽,只将那赤蝶、蓝鸟、紫絮、黄花隐隐照映其中,扯成细纹碎屑,挤着、碰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才穿梭往复的金光化作九面铜镜,都一人来长、半人来宽,浮在半空,高低错落。再看天顶,却见银河横贯,星芒璀璨。
翁、鹿二人才回过神,却见一道电弧由远及近,正对二人劈来。翁绍泽道一声“当心”,这便抟身而起,飞冲数仞之高。鹿连城看准一面铜镜,飞扑上去,躲在铜镜后头,这才发现铜镜背面镌了五条一尺来长半寸来宽的横槽。他又飞向邻旁的铜镜,一面避闪电弧,一面顺次记录余下八面铜镜背后的横槽。
翁绍泽眼观天顶,再俯瞰身下的九面铜镜,道:“这铜镜呈九宫之态,我们头顶又布着星河,我想这八门阵,定与河图洛书有密切的关联。”
鹿连城躲开一束电弧,道:“不仅如此,这些铜镜背后各藏一数,上三各为九、零、一,中三为零、五、零,下三为一、零、二。”
翁绍泽俯冲下来,亲眼验过铜镜背后的横槽,喃喃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这铜镜背后所藏之九数,为何迥异于洛书之诀呢?”
鹿连城笑道:“翁兄,你且将这铜镜背后所藏之数每行都颠倒过来,再念一遍。”
翁绍泽默念一遍,恍然大悟道:“一百单九、五十、二百单一,合三百六十整,正是一个周天之数。”
“这便是吊诡之处。”鹿连城翻身转体,以铜镜反射电弧,道,“周天之数是由洛书九宫之列演算的,可见这铜镜的排位,与洛书数术息息相关。若以洛书推演周天之数的法子来计算方才曲波阵九宫之列,说不定就可以破解此阵了。”
翁绍泽道:“以左斜线划洛书九宫,则数分五列。中列三数为十一、七、三,得积二百三十一。下列二数借顶列单数,得三数,为四、十二、八,得积三百八十四。上列二数借底列单数,又得三数,为二、十、六,得积一百二十。三积相合,得数七百三十五。再以右斜线划九宫。六、七、八,积三百三十六;十、十二、十一,积一千三百二;二、四、三,得二十四。合一千六百八。两合数差之九百四十五。鹿兄弟,你看看这铜镜可否重新布置,使其背后三数合组,相加为九百四十五的?”
鹿连城眉头一皱,稍加思忖,这便飞天数丈。他化两股罡气凝于双掌,稍加拨弄,那罡气便顺势游走,企图移动铜镜,一连试了三次,铜镜却纹丝不动。鹿连城道:“恐怕这铜镜,只有你的燔天锤才可移辗了。”
翁绍泽应声飞腾,至鹿连城身侧,于右掌劳宫穴释出燔天锤,炼作一梭白辉,引向铜镜。鹿连城道:“宫五至兑,乾一替宫,艮坎互换,巽九代坤,离坤对调。”翁绍泽依鹿连城所言,驱驭燔天锤裹起铜镜,腾挪方位。于是铜镜之九宫,上三呈零、一、九,中三呈五、一、零,下三呈零、二、零。铜镜九宫新列才定,二人就看见一束电弧不偏不倚,打向上列坤位的铜镜,几经反弹,击遍九面铜镜,再从下列乾位铜镜反射而出,消逝在远方。
翁绍泽叹道:“自零而入,由零而出,无中生有,有归于无。这八门阵果真玄妙非凡。”他话音未落,铜镜已化作齑粉,散向四野。天顶的星空连同苍穹仿佛脆弱的锦帛,霎时间裂作碎条,被一团绿光取代。地面荧波之下钻出尖角,尖角之上又生尖刺,那尖刺质地又似岩石又似青铜,刺体彼此搭接,攀出灌木之形,须臾间已爬遍大地。
翁、鹿二人聚在一处,靠着背,各自警觉地打量着周边的异样。就在这时,地上尖刺忽然射向天空。鹿连城行五品莲花印,将一股至阴至烈的真元依五行之异分作五缕,自手印五指射出。五缕真元各化五条灵蛇,未触及尖刺,已口吐金焰,随即从头至尾窜起火苗,在半空翻腾、旋转,彼此交织,几成火网。翁绍泽不紧不慢,由膻中穴放出燔天锤,行玄武指诀,以一股纯阳真元将其打成百余碎块。那碎块皆化蝙蝠,争先恐后截住袭来的尖刺。
少顷,便由远方传来嗡鸣,似北风灌壑,悲戚非常。翁绍泽对鹿连城道:“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鹿连城行剑指诀,打通神庭穴,闭目倾听片刻,道:“声音的确有,但是并没有听到乐音。”
二人正议论着,天顶突然响起怪声,又像浪潮涌动,又像蛙鸣鼓噪。这声响闷在天顶绿光之中,渐次鲜明。不一会儿绿光后头便冲出万千胳膊,全撑开手指,挥个不住。那胳膊都是土黄色泽,手背略暗些,指甲盖里血迹斑斑。
鹿连城问:“这莫不是白泽观法门?”
翁绍泽答道:“我对白泽观法门知之甚少,不过此等法术,此前从未见白泽观弟子施用过。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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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绍泽话音未落,天顶的万千手臂已然消逝,几乎同时,由那绿光背后传出乐声。这乐声起初颇为悠扬,翁、鹿二人各化出一片莲花瓣儿栖身,打坐闭目凝思,聚精会神听音记谱。七般乐器各显妙趣,又因旋律交相辉映,彼此融合、博弈,喜中带忧,忧中透凄,好不精彩。然而悠扬之曲才要入题,却如流水遇了阻碍,陡增急促之感。七声错落有致,各呈追赶之势,乍听之,竟不晓是钟响追赶笛鸣,还是笙吟追赶筑击。
若只是旋律陡快也罢了,这乐声响了片刻,至高昂处却凭空多出些许箫音。翁绍泽睁开双眼,一面听音,一面分出神来,对鹿连城道:“鹿兄弟,箫声由我来听。”哪知这箫声入曲不过数声,又有琵琶声起。翁、鹿二人皆无余力分神,各自沉默,额头都沁出汗来。琵琶声才响,竽、铮、箜篌三声旋即合入此曲,一时间律波高涨,众声灿然;时而钟、磬合震,颇有地动山摇之势,时而铮、瑟齐鸣,又现风啸雨狂之感。
翁、鹿二人青筋暴起,不一会儿竟打耳、眼、鼻渗出鲜血,嘴角也起了白沫。眨眼功夫,二人耳、眼、鼻处鲜血已呈喷涌之态。
鹿连城到底修为浅薄,一口罡气失守,顿时血魄逆行,走火入魔。他大吼一声,朝天顶飞蹿而去。翁绍泽闻声,睁开双目,运气飞腾,喊一声“鹿兄弟”。追上鹿连城,他抓其左腿,下力一扯,封其膻中、神藏、印堂穴,令其昏睡,再收回燔天锤,一面闪避地面戳来的尖刺,一面拼尽全力在燔天锤中施五道冰火神雷符。
那燔天锤得了五道仙符,霎时间红光闪耀。翁绍泽大喝一声“表里虚寂,神道微深,破”,这便将燔天锤掷向地面。只听得轰隆巨响,燔天锤击出一团白光,把翁、鹿二人推出了百变奇音阵。翁绍泽同鹿连城一道直直摔向阵外三人。
苏荣眼尖,发现鹿连城叫那白光冲出阵法,心头一紧,不觉发出喉音。不言师太双掌齐挥,放出两朵莲花,将二人托住,使其轻落于地。随即由阵法里头传出讪笑,同时闪出三抹紫影,现出真身,是六蛟上君单云岐及两名护法弟子。
左仪略略打量六蛟上君,道:“你莫非不知,你伤的是玄鹤宫弟子?”
六蛟上君抿嘴笑着,上前几步,道:“我管他们是谁?胆敢闯我罄音谷,便是与我为敌。既然与我为敌,我便是杀了他们,也不过自卫。难道玄鹤宫的人还有脸要我赔命不成?”
苏荣半跪在鹿连城身边,以掌气探他脉息,对六蛟上君道:“你这罄音谷又算什么?我竟不知世上有如此大言不惭之人。”
六蛟上君定睛看向苏荣,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丫头。那李冬寻领着钟鸣岛一班废物偷袭我罄音谷,我正纳闷,不知她目的何在,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们三派到得如此齐整,定是为我祝寿而来的!”
不言师太道:“单云岐,何必装疯卖傻。我今日来罄音谷是要跟你算一笔旧账。你不要以为我被逐出师门,便同仙山断了联系。人间有句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到底出身仙家正室,稍使些手腕,要捣毁你这罄音谷,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六蛟上君笑道:“夏侯丹,你若有此等本领,竟可打三派搬来救兵,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我们互知底细,你何必在我面前说这些撑脸面的大话呐?你来我罄音谷的目的,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你若知难而退,我便给你个体面,你也省得再折损弟子性命。若是你不知好歹,休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