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到底是百年大族,家里出的官老爷都不少,如今才知,你父亲竟早有了秀才功名,我这样的人一下成了相公娘子不说,居还成了杨家媳妇,娘想着这半辈子,再想想最近发生的事,都觉跟做梦似的,总觉不真切。”
杨满月微微叹息,想起自己这父亲,当真是好男人的代表。
坚守对妻子的感情,明明是大家族子弟却为了他们的爱情甘于困苦。隐姓埋名后,又觉白丁无法护子女安全,故而再冒险以假名走科举路。
虽未去成,最终于病榻逝世,可这份慈父之心却让满月感动。
想起上辈子,自己的父母在出事时对自己的维护,不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多了几分好感与尊敬。
“娘,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有祖母在,断也不能欺了我们。”
陈氏点点头,但那样子,显是没把满月的话听进去,还在那紧张着。
满月见此也不再多说,有些事必须得自己去面对的。莫说是陈氏,就算是她也是有些紧张的。她已经很久没过这样的感觉了,有一点近乡情怯的意思在里面。
见满月与自己阿娘都有些沉默,满仓便道:“阿姐,阿娘,你们莫怕!等我做了大官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
满月笑了,拍了下满仓的小脑袋,道:“好小子,阿姐没白疼你!阿姐就等你给咱家争来举人牌坊,进士牌坊,东华门唱名时,阿姐定是给你办上百桌流水席!”
“不!”
满仓摇头,“我不仅要中进士,还要大小三元连中,成为我大明第一连中三元的六首文魁!”
“噗!”
本有些担忧的陈氏被儿子天真的话逗乐了,“我们大明问鼎三百年,也只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商相公,且他也不连中的,你还想大小三元都包了?你若能中举,那就是光宗耀祖之事了。如此阿娘也算对得起你爹爹,对得起杨家了。”
她拉过满仓,道:“满仓,做人要谦虚,要谨慎,也不能忘本,你有今日全是你爹爹和阿姐之功,你切不可忘了他们的恩情,知道吗?”
满仓用力点头,又道:“娘,先生说我们做人要立身,立言,所以我想发下宏远,若是能大小三元及第,必是能雪耻阿娘与阿姐的名声,再也没人敢小瞧我们!”
“唉!”
满月摇头,“昔日张江陵(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做到了治国平天下;可等他死后,不但法被废,还遭到了屠尸,你道是为何?”
满仓有些茫然,摇着头,“阿姐,为何?”
“张江陵刚愎自用,难有容人之量,且生活豪奢,他做到了治国平天下,却没做到修身齐家啊!”
杨满月摇摇头,“虽一人私德如何并不影响治国平天下的能力,但若德行有亏,天下又有谁能服你?张江陵不是绝于天子,而是绝于天下人。其中有不满他私德的,也有被他分润了利益的,满仓这些话现在你或许还不懂,但你只要牢牢记着,为人不管在哪个位置都不要骄傲亦不要自卑,做不到荣辱不惊,起码也要做到坐看云起时。”
她顿了下又继续道:“所以,你若能做第一自然是好,但不能也务须勉强。你如果只为我跟阿娘读书,那这书不读也罢。你的毛豆之志阿姐也只当是个笑话……”
满仓肃然一拜,“阿姐,我最近有些自满,谢阿姐教诲我记住了。”
顿了下又道:“满仓没忘记毛豆。”
“很好!”
满月点头,“当日情形你可还曾记得?那便是立言了!立言非等身著作才是立言,尔之志向亦是立言。立言既已做到,那下来该是立身,立行了……”
满仓的身子微微一震,想起当日的情形好似犹在眼,原来他早就立言了,那么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阿姐,教我。”
“简单尔!立行!”
“如何立行?”
“圣人有云: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又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韩愈·师说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道如何?”
满仓低下头,想了一会才道:“阿姐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要好好读书才是,对吗?”
顿了顿又道:“那我又当如何学最好呢?”
杨满月笑了起来,一咧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啊!满仓,你若是不能理解这句话,那这书不读也罢!”
顿了顿又道:“当年唐太宗曾说: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你再看圣人这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觉如何?”
满仓一蹙眉,思索片刻终是明白过来,“原是如此!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是一面镜子,可用来端正自己。我终于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他总说叶戚有可取,若无可取,则我亦成叶戚……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杨满月抿嘴一笑,道:“姐姐早跟你说过,天高任我飞,海阔任我游,叶戚不过是你人生路上一个小小插曲罢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以后的路上不管是谁,你只要想着自己的立言,便人人可为你师,人人可为你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