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儇离她最近,感受到她刹那的死寂僵硬,却又收放自如地温顺恬静,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万千念头情绪俱被压下,林七许心底终被激起森然的杀意。
好一个素月,明明信口雌黄,却装得这般可怜兮兮,好似尽是她强横霸道,逼迫于她。牵扯出她掉下的孩儿,不免会让人误以为是她对王妃有孕怀恨在心,是她对自己的孩儿念念不忘……王府众人皆知,那日她失去孩子,王爷王妃与她自身都有差错,种种缘由巧合牵连而成的一出悲剧罢了。
这个说辞,多么缜密,多么令人信服啊。
林七许没有去看任何人的神情姿态,她的声音轻柔如三月春风,含着温煦的日光:“素月,你可记得是什么时辰?”
素月见形势偏向于她,只以为林氏一心狡辩,想趁着时点对不上,趁机脱罪。她不假思索道:“奴婢碰到蓁蓁姑娘是厨房在上玫瑰薄荷茶那会,碰巧遇见了膳房奉茶水的姐妹,寒暄了几句。”她去瞧众人的神色,意欲求证。
佩玉跟着附和。秦嬷嬷思维清晰:“那时,老奴记得,林氏还在。茶水上完,林姬已然离去。”
林七许不由得佩服起素月的心智来,把真的部分说得这样恳切求全,假的部分便是有些模糊不清,似乎也能够蒙混过关了。
摄政王的眼神只落在林七许身上,结合过往事迹,已信了七八成,见她仍心平气和,从容有度,也耐着性子继续听佩玉说道。
“所以,奴婢肯定,是在上完茶水的一盏茶左右。绝对错不了。”左右不过沉香榭的人作证,成不了气候。大约以为板上钉钉,或为了给自己增添信心,素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一面又用余光看林氏的神情,见她似怒非怒,不慌不忙,甚至似笑非笑地观赏着她拙劣的表演。
说不出的淡漠如斯,沉凝如水。
谢儇听着素月胡扯得有模有样,再也忍受不了,大步上前劈手一个耳光。
“啪。”
林七许反倒置身事外,竟想起了初次见面,这位郡主也是这样爱憎分明,性情如火。
“贱婢死到临头,还说谎。一炷香,哼,一炷香。真是可笑。”谢儇极亲近王妃,见素月心术不正,分明与这麝香有脱不开的干系,竟还不知悔改,满嘴谎话。
谢儇对着不明就以的摄政王,斩钉截铁道:“王爷,旁人或许不够分量,但我可以作证。起码林姬在离去的一炷香时分,绝对不会出现在正院。”
事态这样大的反转,秦嬷嬷虽老成持重,也难免多嘴了一句:“小小姐真确认了?”其实她心也已经信了是林氏对王妃有孕耿耿于怀,蓄意谋害。
摄政王没怪她无礼,谢儇安抚下秦嬷嬷,颇有些唏嘘:“嬷嬷可还记得,那日我也出去了。无意间撞见林氏,在东北角的藤萝架处。不要说一盏茶,就是一炷香的时候,也是断然不可能的。王妃是我亲姐姐,我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好一道惊雷劈下,众奴仆敛声屏气。本以为林氏死到临头,不想竟有这张底牌,难怪这样云淡风轻。
比起不知底细的素月,哪怕说得像模像样,秦嬷嬷私心里更相信从小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与王妃感情好的小小姐。摄政王亦是,谢儇性格上缺点有余,但素来光风霁月,不会作假,况且关系到王妃的胎儿,一时间,天平便往林七许身上倒。
林七许也不急着剖白,顺水推舟。
素月不成想林七许有这样强力的证人,咬唇欲哭,道:“郡主也只说了那会儿没有,奴婢可能一时记不清了,但真的…真的瞧见过。”
秦嬷嬷冷笑道:“刚才还说绝对错不了呢,林姬要你发誓,你也不敢发,尽说些有的没的。现在我问你,你敢起誓赌咒吗?”
素月白净柔嫩的面上终现出一丝破裂,漏出了满心的惶恐与失态。她哪敢用这莫须有的事实发誓,得罪鬼神怎好。她只一味地哭,梨花带雨,柔弱无依,嘴上犹自不饶:“奴婢曾见过林氏在正院前转悠晃荡,掉了胎儿那会,奴婢见她时常黯然伤神,兀自垂泪,还以为……”
“够了。”
林七许扬起平淡的脸庞,灯火辉映间,谢儇只感到她满身的苍白冷寂,又那样强大自制,被一个贱婢这样构陷伤害,心若磐石,岿然不动。
她的声音失了以往的清越温婉,微沉道:“我那日未曾来过正院,在东北角的藤萝架处呆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郡主可以证明离殿的半个时辰内我不可能去相距甚远,人流密集的正院,另外还有打点藤萝的三两仆役,宴客的凉风台位于藤萝架与正院间,婢女上菜待客,最是川流不息。王爷也可命管事传唤那日膳房上菜的丫鬟,服侍贵客的婢女,以及跑腿的小厮,可曾撞见过我。燕竹是正院出去的丫鬟,一直伴我在侧,也可作证。”
话语声有条不紊,有理有据,比之一个小丫鬟的片面之词,更为可信。
摄政王挑了挑眉,略有沉吟。
林七许仿佛知他所想,欠身道:“王爷或许会奇怪,妾身为何静默不言。不过是想多瞧瞧素月的狼子野心,马脚四出罢了,也好方便查证。”诳得她说出时辰时,还一派自信满满、
越像真话的谎言被戳破时,才最能撼动人心。
谢儇眉间冷凝,道:“素月,你不过一小小丫鬟。听王太医说,此麝香名贵至极,你是从哪儿来的?背后是谁指使你做的?”
问出了摄政王的心声。
素月却不作回答,深知此时此刻,多说多错,不如闭紧嘴巴。
林七许身量削瘦,乍然被一个婢女侮辱构陷,面色也不算好。奈何她心性何其沉稳,控制情绪近乎神乎其技,众人只以为她不善措辞,对她有了些刮目相看。
她慢慢走向秦嬷嬷,脚步略微虚浮,午膳用得不多,连晚膳都要错过了。
她有些自怜地想着。
“林氏,你在作甚。”余光留意林七许的摄政王出言道,语气也稍稍温和下来。
林七许没有回眸,淡淡道:“秦嬷嬷,可否指认下正院内打理佛堂,收拾香料的是哪几位丫鬟?”
秦嬷嬷毕恭毕敬道:“衣衫香料尽数归燕喜打理,不过佛堂处的檀香由如雪保管。另外还有个如云也在佛堂处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