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信与不信
景离倚在王府的马车上,心思随着马车的颠簸上上下下。她曾与景允说,她与景允姊妹之前仍有君臣在先,此言真真乃出自真心。自景允登基以来,景离从未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忠之念,她知道景允是帝、是君,是她此生注定要竭力扶助追随之人。
可景允却不信她。
“不,皇姐不会这样的。”景离不自觉地在心中为景允辩解。或许那些言辞间愈来愈多的提防、心思间愈演愈烈的攻防只是自己敏感了,只是自己误会了。可那些安插在愉亲王府里的眼线呢?为夺去容子奕而下的狠手呢?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叫景离无法再继续自己骗自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景允对景离或许只是些许的不信,但若放任下去亦可以颠覆她整个愉亲王府。
“事到如今,不可坐以待毙。”景离喃喃自语道。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景离对前路如何而行已有所计划。在明,她需得寻找乃至创造契机来获得她的信任;在暗,景允在愉亲王中的眼线虽不能轻易动手拔除,但也须得查明真身,以有所防备——景离已被身边人出卖过一次,她决不允许一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如此想定对策后,景离忽而如同被抽去了全部精神般,整个人瘫软下来。她立刻告诫自己不可如此,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守护愉亲王府,守护她所在乎的人。握一握拳复坐直起身子,景离略略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流转来放空自己,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四年前逼宫之乱时的种种画面。景离还记得就是这个街口,四年前平亲王沦为阶下囚时,她曾在这个街口躲在人群中看她游街示众。当时亲手将平亲王推入绝境的痛苦与绝望,至今没有磨灭半分——尽管平亲王曾的剑锋在她脖颈间划过,可她们始终是亲人啊。景离晓得帝王家里的亲情淡薄,景离却总盼着她与景允是有些不同的、盼着她们始终将是并肩站在一起的,因为她已没有多少亲人了。
可到底是妄想啊。
马车平稳停在了愉亲王府院中。几个近侍早已侯在一旁,亟亟上前来掀开车帘,搀扶景离下车。景离躬身而出,吩咐道:“为本王去传……”她的眼神瞥见搀扶自己的人,后半句便转了方向:“怎么是你?”
那人盈盈一笑,道:“殿下,我家公子可在世安居候您多时了。”此人正是乐意之的近侍云定。
听了云定此言,景离唯有打消了自己原先的念头,改为吩咐道:“去世安居。”
世安居正是乐意之的住所,只是二人大婚以来总是成双成对的,乐意之饮食起居多是在景离的殿内,倒也还未在世安居正经住过几日。景离回想自己去秋守院前乃是与乐意之二人在殿内书房中作画,他还叮咛了自己早去早回,可待她回了他却怎么转去了世安居?
“莫非是恼了?”景离在心中思忖道。院里虽然摆了好几位公子,但景离从未将他们当夫君看待,自是尚未习得一妻多夫的处事之道,此刻不免有些心思纠结。
景离虽不知乐意之的心思,乐意之却了明景离的心思,甫一见着景离便主动道:“秋守院那位既是醒了,我想还是避忌着些好,便着他们将我的物什移回世安居。”
景离心头一动,下意识张嘴道:“你不必……”
乐意之却温柔一笑,为景离解下外袍,道:“我此举是为了容公子,并非为了你我。”深深地望住景离,他接着道:“不论殿下心中是否有他,他心中是有殿下的。府医来回过我,如今容公子余毒复发,毒愈前必不可再动荡心神,是而我想如此要稳妥些。”景离正犹疑着是否要告知乐意之她与容子奕已立言断情,乐意之却已牵起她往室中去,换过话头道:“你回来的倒巧,晚膳刚备好。”
景离于是便只有默默跟着乐意之去了。二人坐定,训练有素地侍从便上前来布菜。机械地执筷挟菜,景离已养成用膳时无有喜恶的习惯,一脸面色平平,乐意之亦是如她一般。可待席至半间,乐意之突然向左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与殿下单独用膳。”
侍从们看一眼乐意之,又看一眼景离似乎默认,便皆答应了行礼退下。
乐意之素守规矩,少有这样反常地举动。景离不由微诧地望住乐意之,可还未待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乐意之便已走近将她拥入怀中。
垂首轻吻一下景离的额头,乐意之道:“陛下可是为难你了?”
景离苦笑一下,道:“我以为这四年过去,我已可以叫旁人看不出我的喜怒。”
乐意之道:“原来在离儿心里,我只是个旁人。”
景离亟亟抬头解释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乐意之抚一抚景离的长发,道:“我知道,不过说笑罢了。”望住景离的目光温煦而笃定,一如以往。
这目光叫景离安定了心神,她整理了一番思绪,将方才景允所言与她心中所想对策与乐意之叙了。乐意之听罢,静默一刻,道:“本以为陛下敢与你布险局平朝政当是对你信任之至,如今看来却是错判了。”
景离垂下目,道:“并非是你错判,只是我有一样事未如她所愿罢了。”人性便是如此,只要一样错了,便是曾有一百样好亦是无用。
乐意之自是了明景离所指乃是容子奕一事,点点头,道:“离儿所言甚是。重获陛下信任一事需得等待一番机缘,厘清王府人事倒是可以先行。殿下心中可以属意交托的人选?”
景离微微蹙眉,道:“郎君心中又可有人选?”王府大掌事雨霁尚未洗脱四年前的嫌疑,大统领叶芷君又是景允亲指来王府的人,此二人皆非合适的人选,可王府中除她二人外亦无其他如二人般通达之人。
乐意之沉着开口道:“我回来这些日子,倒还未好好与锦绣叙叙旧。”
乐意之此言与景离所想不谋而合,景离方才下马车时急急想传的便是月白。
景离正欲唤人来将月白召来,乐意之却道:“如今锦绣在秋守院做掌事,殿下若在我世安居召她来恐怕不妥。听说秋守院附近景色别致,恰好今日月色又很是清朗,殿下可愿与我去那走走,赏一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