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傲歌
一夜之间,京城里抓捕了十多名官员,让朝野闻之一片风声鹤唳,第二天的朔望大朝,赵祯一身红底金龙的衮冕朝服,坐于文德殿的龙椅之上,神色沉静庄严,平添了几分威仪。
班前的晏殊和杜衍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沉重的气息,昨夜苏舜钦等人被抓,晏殊他们知道,这是贾昌朝等人出手了,今天的朝会不平静啊!偏偏范仲淹等人相继离京去巡察地方。王拱辰他们选在此时发难,想是早以作好了周详的安排。
今日苏舜钦等人就要在开封府接受审判,但真正的审判却是在这朝堂之上,若是晏殊等人顶不住贾昌朝一派的压力,开封府那边的审判结果可想而知。
果然,值殿太监刚唱诺完毕,御使刘元瑜第一个使站了出来,他手执笏板,目不斜视,一副道貌岸然的大声奏道:“陛下,御使台十三位御使,共同弹劾进奏院提举苏舜钦、集贤院校理王益柔等人于迎神赛会当日,监守自盗、大肆铺张宴钦、席间并口出狂言、辱没君上,谤讪周孔,复招来军中女妓***官衙等大罪,此等不遵教化,目无国法,无君无父之徒,万民共愤,臣等恳请陛下降旨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安天下读书人之心!”
殿中许多大臣事先并不知道,昨夜苏舜钦等人被抓的真正原因。此刻听了刘元瑜的话,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若真如刘元瑜所言,王益柔等人可是犯了顶天的大罪,光辱没君上,谤讪周孔这一条,就足够定个杀头之罪了。千万别说什么太祖有言不杀文人士大夫,天下读书人谁不以孔子门生自居,将孔子奉若神明,就好比那些江湖帮派,孔子就是当之无愧的祖师爷,如今你王益柔连祖师爷都敢谤讪了,你还能算是咱们儒门子弟吗?犯下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等于自动被逐出了咱们“帮派”的门墙,杀之不违太祖遗训啊!
欧阳修等人坐不住了,苏舜钦他们都是革新派成员,这明显是贾昌朝一派有针对性的发难,岂能坐视不理?
“陛下,臣想请问刘御使,尔等弹劾苏舜钦、王益柔等官员种种罪状,可有真凭实据?若无真凭实据,尔等就是居心叵测,陷害忠良!”
王拱辰冷笑吟吟地看着这个‘双料连襟’,不慌不忙地答道:“王益柔当日所作《傲歌》,有诗句云,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趋为奴。欧阳学士学富五车,大概不至于连这诗都读不懂吧?至于苏舜钦监守自盗,招来军中女妓与席中众人***官衙,这自有进奏院的两个吏员,和太子中舍李定作证,如今证据俱全,苏舜钦、王益柔等人罪无可恕,欧阳学士虽然素来与苏舜钦等人交好,气味相投,但也不至于在此时还为苏、王等人强言辩护吧?”
一听王拱辰说完,殿中顿时轰的一声,如海底火山喷发,王益柔这首《傲歌》是够傲的了,孔圣先师都趋为奴了,了不起,问题是站在殿中的文官,谁不是以圣人弟子自居,你王益柔连孔圣人都趋为奴了,那咱们这些圣人弟子的待遇可想而知,估计还不够分量帮你王益柔舔屁股吧?
这还得了,这等于是把天下读书人都骂了进去了,跟挖了大伙的祖坟差不多一个性质啊,于是声讨王益柔的声音如惊涛拍岸,连绵不绝,就连苏舜钦等参与宴会者也沾了不少光,同样被纠出来上纲上线,值此之时,就算晏殊和欧阳修他们再想为王益柔等人辩护,也是众怒难犯了,哪怕多说一句也是自讨没趣。
就在殿中众臣激情澎湃之时,御座上的赵祯却出人意料的沉声说道:“关于苏舜钦等人一案,朕已下旨开封府尹严加审查,是非曲直待开封府审过之后自然明了,今日朝会无须就此事多作争论,众卿还是议议王伦作乱一事吧,据巡察地方的夏宁侯奏报,王伦不过数十人众,京东东路官员却退缩州城,避而不战,任由王伦一跳梁小丑虏掠地方,如今更是攻陷海州,说说!众卿不是个个口若悬河吗?都说说!朝廷养着这些酒囊饭袋有何用?我大宋江山,竟任由几个乱兵横行无忌,陷城破池,朕何以向列祖列宗交待,尔等!有何上面立于这朝堂之上?”
赵祯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自登基以来至今已二十年,赵祯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如此震怒,殿中的官员方才还在摩拳擦掌,准备就苏舜钦一案较个高低,经赵祯这一翻厉声喝问,个个噤若寒蝉,无言以对。
晏殊等人也终于知道,一向宽厚的赵祯,何以会连夜下旨抓捕苏舜钦等人了,京东东路那些‘酒囊饭袋’本已让赵祯恼怒异常,苏舜钦等人再来个‘监守自盗、***官衙’,这分明是火上浇油,难怪赵祯会如此震怒了。晏殊顿感心头无力,王拱辰一派选了个好时机啊!
此时此刻,晏殊也只好尽量转移枪口,出班奏道:“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王伦叛乱,朝廷已应淮南东路经略安抚使所请,调派禁军前往平乱,相信不日必有捷报传来。京东东路官员与夏宁侯,两者所奏王伦一事,情形却出入极大,而且事涉虎翼军,老臣以为,也不可尽信夏宁侯一人所言,当前首要之事,应速速招回范参政与韩枢密回京,商议处置事宜,除了严惩失职官员外,还要商议出良策,防止地方驻军再发生类似的叛乱。”
王拱辰一听晏殊要招回范、韩两人,心里自然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对此他也不加以阻止,毕竟范、韩两人如今是中枢大臣,就是赵祯不下旨招回,只要晏殊一封私信,照样能急速赶回京。不过,只怕等范、韩二人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听了晏殊的话,赵祯压住心头的火气,同意了晏殊所请,这天的大朝会以出呼意料的方式开始,又以出呼意料方式结束。王拱辰等人本来还以为会有一翻唇枪舌战,没想到赵祯突然打断了双方的争议,也好,以己方掌握的‘证据’,加上赵祯的态度,根本不需要他们再争什么,坐等苏舜钦等人获罪便可。
欧阳修和余靖几个也很无奈,对方这次是有备而来,并掌握了道义的制高点,明知对方是冲着革新派而来,却也无力驳斥,加上赵祯强硬的压制争论,也只好私下商议对策了。
不出王拱辰所料,当日上午,经开封府开堂问案,在强有力的‘人证物证’面前,王益柔这个‘儒林叛逆’以一首《傲歌》才惊四座,拔得头筹——被判斩刑。苏舜钦等人委曲了点,他们没能做出王大才子那样的《傲歌》来,只是身俱些杂艺,例如监安自盗、与妓杂坐等等,所以只能全部同列第二名——罢免官职,永不录用。
欧阳修和余靖等一得知审判结果,哪里还坐得住,纷纷上奏章对开封府的审判表示抗议,认为判决太重,有伤陛下仁名,必须驳回开封府的第一次判决,从新‘开庭审理’。而晏殊和杜衍的反应,则如王拱辰预料,他们沉默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也有些现乎王拱辰的预料,当天下午,韩琦回京了!这只是一个巧合,韩琦这次回京,本来只为了落实许清在渭州夺得的两万多匹战马,当初朝中许多官员不同意这批战马留在西北军中,不过是怕西北军实力大增,甚至胜过京畿驻军。韩琦就想干脆把这批战马全部调回京中,趁这次军改之机,在上四军选出一个厢武装成骑兵,总之他的意思和许清一样,就是不让这批战马分散使用!当初他在西北与李元昊作战,吃够了党项骑兵的苦,上次许清一提出这批战马集中使用,韩琦是第一个极力支持的人。
就算不能充入西北军,充入上四军也差不多一样,反正赵祯对今后轮流调派上四军到西北作战,已经基本同意了。
谁知刚回到半路,韩琦就听到了苏舜钦等人获罪的事情,于是一路急奔回京。韩琦性格刚直,他可不管你什么‘儒林叛逆’,更不会象晏殊和杜衍一样,在这当口选择沉默,王拱辰一派明着是冲新政而来,若不能挡住王拱辰他们的首波攻势,接踵而来的还不知有少后手,牵涉进多少人。他和许清一军一农,好不容易做出些成绩来,岂能就此退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韩琦顾不得君前失仪,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尘衣就冲皇宫而去,天章阁里,赵祯正在批着地方送上来的奏章,突然闻报韩琦求见,他摆摆手让太监把韩琦宣进来。
这下好了,你赵祯不是怒气难消吗?人家韩琦那才叫气冲斗牛呢,正所谓此消彼长,相生相克,赵祯一对上韩琦的磅礴之势,顿时主次易位,说来韩琦确实对赵祯有些怨意,自己和许清等人在外没日没夜的奔忙,赵祯却黑白不分,在京城和王拱辰一派干起了挖新政墙脚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