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芸梅以为,爱情的颜色是灰的,幸福的颜色是白的。芸梅和罗峰的生活就是灰白色的,没有丰富的色彩,单调得像一面石灰墙。后来,芸梅才真正懂得,只有单调的石灰墙才能画出最绚烂生动最纯美永恒的颜色。
(一)
那年夏天,芸梅和罗峰终于大学毕业了,相约先不回家乡,一起留在繁华的大都市里打拼。
城区的房租高得吓人,于是,他们在城郊租了一间20多平方米的平房,用了两天的时间打扫房间,粉刷墙壁,从旧货市场买回掉了漆的木床、书桌和沙发。傍晚时分,芸梅和罗峰趴在床上一张一张数着所有的钞票,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餐桌了。芸梅灵机一动,用门外走廊上堆放的纸箱做成一个餐桌,再铺上一块紫色格子桌布。望着这个初具规模的“家”,罗峰对芸梅说:“芸梅,用不了两年,我一定要让你住进宽敞的大房子里。”芸梅望着罗峰开心地笑着。
学计算机编程的罗峰比较幸运,10天以后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试用期只有800块钱,但是那天罗峰回来的时候给她买了一束10块钱的玫瑰。那些天芸梅成天穿着套装和高跟鞋在招聘会上跑来跑去。和她同样学历的人多如牛毛,学地理的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用人单位苛刻的条件和微薄的工资让芸梅觉得委屈极了。一个公司的负责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芸梅,说:“你觉得你一个学地理的能给我们公司创造价值吗?”
受了委屈之后,芸梅打电话给罗峰:“你爱我吗?”他听芸梅的声音不对,就吓到了,忙问她出了什么事。芸梅说没事,找不到工作,你还爱我吗?罗峰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芸梅,找不到工作就不找,我养你一辈子。”芸梅因为罗峰的这句话感动了好长一段时间。
罗峰的脾气很好,对芸梅的照顾无微不至。芸梅不太会做饭,罗峰每天下了班以后就骑着自行车到菜市场去买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就很抱歉地亲芸梅的额头:芸梅,饿了吧,等着,马上就好。有时到了月底,钱不够用了,罗峰就天天做土豆炖萝卜。芸梅越吃得津津有味,罗峰就越内疚。
一向自傲的芸梅找工作找了很久,一直到吹起冷风的9月底,芸梅才在城郊的中学里当了一名地理老师。
生活比以前宽松了很多,但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3000,而且罗峰还准备存一部分钱买房子。有时候,芸梅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小屋里,突然觉得她和罗峰的未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当芸梅在冬天把双手泡在冷得刺骨的水盆里洗衣服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们连一台1000多块的洗衣机都买不起,更何况是几十万的房子?所以芸梅觉得,那只是恋爱中的人说的傻得冒泡的情话。
整个冬天,罗峰更加忙碌,有时候整宿在公司加班做编程,把芸梅一个人丢在没有暖气的小屋里,即便盖着两床棉被还是全身冷得发抖。在妈妈打电话来问时,芸梅说自己和罗峰正在饭店吃羊蝎子呢!挂上电话以后,泪水潸然而下,点点滴滴都浸湿了棉被,芸梅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二)
有时候想想,上帝总是喜欢考验人的。罗峰不能给她买名贵的手表和钻戒,王子晨可以;罗峰不能给她房子,王子晨可以;罗峰不能让她过上踏实安稳的生活,王子晨可以。所以,上帝要考验芸梅,所以,芸梅偶遇了王子晨。
王子晨是一家公司的副总,子承父业,理所当然。那天芸梅在街上瞎逛,趴在透明的橱窗上看一件淡紫色的长风衣。往后退的时候芸梅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那辆停在街边的宝马车上,背包上的金属扣在车身上划下了一条长长的印子。在芸梅惊呼的时候,王子晨从后面拍她的肩膀,他偷偷地说:“小姐,我什么都没看见,你赶快跑吧,不然车主回来就糟了。”芸梅看了看他,没有跑,说:“算了,还是等车主吧,算我倒霉。”他笑了起来,“你倒霉?我更倒霉呢,无缘无故被人刮花车子。不过,看在你不跑的分上,我原谅你了。”芸梅耸耸肩,“原来你就是车主呀,对不起,那我可以走了吗?”他说:“不行,请我吃顿饭才能走。”芸梅当着他的面掏腰包,说:“我只装着36块,你说能吃什么?”他笑了,“那总可以吃烤肉串吧?”
那天下午,王子晨开着宝马带着芸梅去吃一块钱一串的烤肉串。芸梅坐在车里,想起罗峰,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芸梅认识了王子晨。他和罗峰就像两棵树,一棵开了满树的花,落英缤纷,浓香四溢;一棵结了满树的果,让人垂涎欲滴。女人总是在实用和浪漫之间左右徘徊,摇摆不定。
然而,芸梅心里清楚,她爱的是罗峰。但王子晨充满孩子气地说:“芸梅,我们认识的那么巧合,错过一点我们就是陌路了,我会抓住的。”芸梅只好在他追逐的目光里左躲右闪。
可喜的是,冬天很快过去了,阳光在三月的天气里暖暖地照在芸梅的身上,让她有种游离的恍惚。
罗峰被公司派去南方做工程,要去两个月。他在初春的清晨拥她入怀,长满冻疮的手上还留有斑斑点点的红肿。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芸梅,我会努力让你过得幸福,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乖乖等我回来。”
罗峰走了,芸梅一个人坐在没有太阳依旧冰冷的屋子里,觉得20平方米的屋子变得越来越空,心里更是空荡荡的。
王子晨知道罗峰出差,总是在清晨早早地在门口按喇叭,送芸梅上班。他知道芸梅喜欢吃辣的,下了班就带她去吃重庆火锅、香辣大闸蟹或者五味虾,常常带她去游公园,在吹起冷风的河堤上脱下外衣给她穿。这样一个倔强的男人,让芸梅的心变得复杂而痛苦。
罗峰偶尔会打电话来,说想她了。每次接他的电话,芸梅的泪都会掉下来。芸梅知道自己和王子晨的爱情游走在悬崖边上,退后一步,是生,前进一步,是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天夜里,肚子突然很痛,芸梅从梦中惊醒,挣扎着起来找了一颗止痛片吃,却痛得更厉害了。芸梅忍着剧痛拨了罗峰的手机,没想到他已关机了。想了一分钟,芸梅拨通了王子晨的电话。
那天夜里,芸梅昏迷了,她只依稀记得王子晨抱着她上车,他把芸梅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开着车往医院里冲。他在医院里抱着她跑上跑下,芸梅听见好多人的脚步声。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王子晨红肿着眼睛端着一碗热汤站在病床前,告诉她昨晚做了手术,阑尾已经切除了,没事了。芸梅哭了,哭得厉害,泪水在白床单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灰色的小花,好似她和罗峰的爱情,花开了,因为没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花就谢了。
(三)
芸梅住院的第三天,罗峰打来电话,他并不知道芸梅在医院里。他说:“芸梅,乖乖的,还有两个礼拜我就可以见到你了”。芸梅说:“好”。
出院的时候,王子晨来接芸梅。他掏出一枚漂亮的钻石戒指,他说:“嫁给我吧,芸梅。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幸福。”芸梅犹豫着,王子晨拉过她的左手,将那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罗峰仍在南方,而芸梅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了家,在书桌上留了一封长信。芸梅在信上说:“亲爱的罗峰,我知道你为了能够让我过上好的生活而四处奔忙,我也知道你爱我。可是,一个女人想要的只是冬夜里一个温暖的臂弯,病痛时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还有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家。我走了,希望你原谅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写信的时候芸梅的手一直在颤抖,她不知道怎样用文字来抚慰一个男人的伤痛,来解释一个女人的离开。她想,她们谁都没有错,爱情,在现实面前往往是如此苍白无力。
那天晚上,芸梅搬进了王子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他说过几天带她去见他的父母。芸梅一个人在房间里钻进暖烘烘的被窝,却怎么都无法入睡。那一夜噩梦不断,她一直梦到罗峰,梦到他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里买菜,梦到他长满冻疮的手一直在电脑前敲键盘,梦到他说,芸梅,你为什么要走?我对你不好吗?
芸梅想:可能上帝是惩罚我了,他先是抛了一个选择题给我,而我选错了答案,所以,他惩罚我了。
就在芸梅还没来得及和王子晨去见他父母,却在医院因为不舒服例行检查的时候,知道自己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
芸梅一下子蒙了,医生说需要做骨髓穿刺,做进一步确诊。芸梅没有听,从医院跑出来,一个人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心,突然就冷到了冰点。
芸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去的,当芸梅和王子晨说她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时候,他的脸变得惨白。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芸梅颓丧地坐在地上,没有了思想。
过了两天,王子晨的父母突然来了,王子晨走在他们身后耷拉着脑袋,没有了往日的谈笑风生。他的父母对芸梅语重心长,循循善诱。芸梅一听就明白了,王家不可能要一个身患重病的儿媳妇,也不可能拿出高额的医疗费甚至倾家荡产为她治病。芸梅笑了起来,撑起两天没有进食的身体,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子晨。站在父母背后的他不再是那个勇敢的男人,他低着头,不敢看芸梅一眼。芸梅脱下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茶几上,然后披上外套,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