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外祖母是怎么把章晗留下来的,即便没人敢在顾铭耳边嚼舌头,但他身在宫中,有些消息不免比外人灵通一些,再加上顾淑妃对他这个侄儿颇为喜爱,更是对他隐约提起过之前父亲武宁侯顾长风脱困的事由经过。所以,倘若赵破军只是让他少许行个方便,他也不会为难。可是,此时面对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一时眉头大皱。
“赵百户倘若有话要对晗妹妹说,请便就是。”口中如此说,但顾铭却没有丝毫移开脚步的意思,而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话,“只不过,我奉家中祖母母亲之命护送晗妹妹出来,再加上此前晗妹妹出门发生过几桩事情,所以恕我不好离开她左右。”
“你……”
赵破军对顾家人一丝一毫的好感都没有,此时顿时觉得心中气恼不已。可他这一个你字才开口,就听到旁边传来了章晗的声音。
“赵大哥,你就直接说吧。四表哥不是别人,不会把话传出去的。”
章晟在赵破军面前只说过当初太夫人为了顾铭向章家提亲,并未说到顾铭心里另有别人,所以,赵破军虽知道那一桩婚事已经被章锋一口回绝,可此刻瞧着这两人竟是毫不避讳地一块出来,他仍是觉得心里大为不舒服。尤其是当章晗竟是把顾铭叫做四表哥,又道其不是别人,他顿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狠狠剜了顾铭一眼。
顾家人蛇鼠一窝,怎么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赵大哥!”
尽管觉得顾铭碍事,可当章晗再次叫了一声之后,脸上赫然是不容置疑的坚决,就和她小时候拽着章晟的领子把人拖走那架势似的。赵破军终于不得不顺了她的意思。
飞霞阁虽香客稀少,但终究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所以。章晗出来叫上了跟进朝天宫来的两个丫头。等绕到了飞霞阁后头一个小暗间,她让芳草和碧茵守在了外头,赵破军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张家大小姐身边那个叫樱草的丫头,她老子原本是你们身边那个宋妈妈男人的哥哥。在张家专管跟着主人出门,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但如今她老子也不知道是走的什么门路,竟是到京城三山街上一家绸缎庄做了二掌柜,她那婆娘也跟着过去享福了。而她家里一个弟弟。则是脱了籍送了一家私塾。”
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来不免没头没脑,然而,章晗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樱草此前为何会冒险做那种事。而顾铭则是在片刻的皱眉过后,一下子回过神来,斜睨了一眼章晗就问道:“晗妹妹,之前给瑜妹妹送东西的。就是这个樱草?”
章晗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怪不得敢背主,原来是另外攀上高枝了。”
顾铭落地就是大家嫡子。再加上父亲训诫母亲教导,对下赏罚分明,最恨的就是有人背主。此时此刻说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怒气勃然,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丫头直接杖毙解恨。然而,他这话音刚落,赵破军便讥诮地冷哼了一声。
“背主?那倒是未必。那丫头的弟弟脱籍得要家主草拟文书,然后去官府办理户籍,而那丫头的老子能谋到这样的位置,凭自己的能耐怎么可能?”
赵破军并未明说是谁,但章晗早就明白了,见顾铭愕然之后,面上便露出了又是痛恨又是痛惜的表情,她便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当爹的算计自己的亲生女儿。”
见顾铭面沉如水,章晗亦是面色冷峻,赵破军本以为自己打听到的是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可此时看二人表情,分明知道后头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都不知道的反而成了自己,一时心里要多郁闷有多郁闷。然而,他虽是战场厮杀方才得了出身升上来的,可也不是一味只凭蛮力的勇汉,否则也不会让赵王派在一味重武的东安郡王身边。章晗已经说了那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很快就把几条线联想在了一起。
张昌邕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干女儿算计不了,这回竟然对亲生女儿下手了?
章晗见顾铭脸色变幻不定,知道他把赵破军说的这消息,以及他自己查证到的那些事情都联系了起来。在此之前,张琪和顾铭之间,顶多就是男女之间类似于一见钟情似的互相颇有好感,可单凭这一点想要成就姻缘却是不可能。也只有让顾铭认清张琪身后是一个怎样的爹爹,让他做出清醒的判断,如此对两个人方才是最好的。
“晗妹妹,你和赵百户说会话吧,我到外头去静一静。”
赵破军见顾铭意兴索然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心里头那一丝怀疑不知不觉更深了。还不等他吐出心里的狐疑,章晗便开口问道:“赵大哥,你怎会去查樱草的家人?”
“不是你给世子爷的信上这么说的?”赵破军本能地答了一句,见章晗为之错愕,他这才有些尴尬地原原本本解释说,“单妈妈从楚妈妈那儿接到你送来的家书,正好我就在那儿,后来世子爷回来了,便叫了我去书房。他二话不说就拆了你写给章大叔的信,又发现了你的暗笔,所以就吩咐我去做这件事。”
章晗本以为就算是陈善昭让赵破军去做这件事,也顶多是最快文字更新无弹窗无广告高深莫测吩咐一声,谁料到这个家伙竟然再次不按常理出牌,还把她那封煞费苦心用蜡笔加料的信给赵破军看了!所幸她不像这个惫懒家伙似的,常常在信中夹带些私话,否则她还怎么见人?
赵破军见章晗一贯沉静的脸上竟是一阵青一阵白,愕然的同时,却更有些不是滋味。他自诩应该是章家人之外和章晗最亲近的人了,可竟是不知道从几时开始,章晗竟是和赵王世子有了这样的联系,用这种旁人很难猜到的方式书信往来。商量事情。他留在京城,可不就是为了她万一有事。可以找自己求援?可结果却是……
“赵大哥。谢谢你,这些天又辛苦你了。”
等到乍然听见这句话,他才一下子从恍惚难受中回过了神。见章晗裣衽施礼,他连忙侧身避过。讪讪地说:“我又没做什么,就冲章大叔和你大哥对我的照应。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再说……要不是世子爷的吩咐,我也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我不对你说,而是你此前都是在明刀明枪的战场上。而京城里的冷枪暗箭却比战场上更凶险。我不想连累了你。”章晗见赵破军张了张嘴要解释,她却倏然背过身去,“你不知道那些明面上道貌岸然的人,背地里是怎样男盗女娼卑鄙无耻。而就算知道,你如今的权势能力也没法对付得了他们。”
“所以,你才和赵王世子……”
不等赵破军这句话说完。章晗倏然又转过身来,急匆匆地说道:“不过是各取其利罢了。况且爹和大哥都在赵王府麾下。从那一层来说,我本就该尽力助他。”
章晗说得冠冕堂皇,可赵破军想到自己听说之前陈善昭在隆福寺为了救护淄王而磕破了头,还吃了章晗一顿教训,此时更是觉得章晗这解释有些此地无银才百两的意味。可是,见她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去,面色晦暗,分明又是在为什么难题揪心,他不知不觉就突出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难事便对世子说,让他吩咐我去做!”他顷刻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今天,一半是章大叔和章大哥这些年来照拂咱们这些同乡,我侥幸连场大战都活了下来,另一半却是因为你当年给我取的这个大名,赵王殿下以为吉利,所以才能以当初那功劳调入了赵王中护卫,更不用说当年在家的时候,你娘也帮了我许多。我欠你们一家人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你不要再说什么这份情没法还之类的话了!”
章晗闻言一愣,有心再提醒一两句,可是,对着那炙热却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只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默然站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我知道了……只是,赵大哥你一定要小心,否则……”
“没什么否则,我命大着呢!”
一句听似微不足道的嘱咐,却让赵破军心里滚烫,异常高兴,高兴到甚至没注意到外头传来了芳草的咳嗽。直到顾铭从身侧走过,他才陡然之间惊醒了过来,知道这少有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就如此简短地结束了。
“晗妹妹,我们回去吧。”
和出去时的脸色阴沉不同,此时顾铭的脸色虽然谈不上好,可却多出了几分决然。章晗当着赵破军的面不好多问什么,可辞了赵破军,一路出了山门,眼看那边厢武宁侯府的家人急忙跟着马车过来,她就听到耳畔传来了顾铭的话。
“晗妹妹回去之后劳烦对瑜妹妹说一声。他爹的事情先不要多想,一切有我。还有,日后任何以我的名义送给她的东西,都不要接下来,我做事从不会留把柄给人!这簪子我已经打造好了,式样等等都差不多,一式四支,回头我会托三妹妹给你们各送一支。”
明明知道未来岳父是那样的人,可他竟然不愿意丢下前情!就连这新造簪子的来历,他也不想让张琪到时候难以解释!
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因为赵破军那番话而炙热的心,一时更加滚烫了起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隔着七八步远的芳草和碧茵,这才轻声说道:“四表哥这番心意,我一定会转达给瑜姐姐知晓。”
顾铭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母亲有母亲的考量,可他也有他的坚持。可是,他不能因为祖母疼爱张琪就贸然去求祖母成全,更不能去求姑母顾淑妃,既如此,他便只有证明,自己并不需要靠什么姻亲,就能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