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被问了个措不及防,愣了片刻后,十分镇定地道:“苏大夫在说什么,我似乎不是很明了。”
苏放嗐了声,“你这样就没什么劲了。”他似乎对她很放心,手臂撑在耳畔,歪头看她,“我不信少谨没对你讲过这件事儿,你若是不晓得他的底细,还会这般死心塌地跟着他?跟着个真宦官有什么盼头,值得你这般赴汤蹈火的。”
他其实是打心底不信梅蕊的,总觉得她别有所图。陆稹么,无非就是皮相好看一些,权势滔天一些,原本顶着这些身外之物,纵使有点残缺,也架不住那些一门儿心思往他身上扑的女人。等领教到了他的凌厉手段,却又吓得如避蛇蝎。在他看来,梅蕊也就是比那些人胆大心细,晓得投陆稹所好,这才骗得陆稹捧出了封藏的真心,想要与她双宿双飞。
现在的陆稹要权没权,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也见不得有什么绮年玉貌,若不是知根知底了,她还会这样义无反顾?苏放头一个不信,这年头,那里还会有这么蠢笨的人。他把面前的两盏茶推了其中一盏给她,“都是自己人了,说话敞亮些。”
未防她抬手就将那杯茶迎面泼了过来,苏放迎面直击,当时就懵了,拿袖口将脸上的茶水揩干,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做甚?”
她和颜悦色地笑,却教他不寒而栗,“苏大夫讲得有理,话要放敞亮地来说,苏大夫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便是什么样的人,再多的辩解也没什么益处,倒显得欲盖弥彰,苏大夫开心便好。”
苏放被她的话噎了片刻,“你这样倒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我冤枉你了?”
她只是笑,说不曾,像是一团绵软的面,却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捏圆搓扁都和她本人没什么干系,苏放气结,她却起身了,对他道:“此去陇右路途艰辛,苏大夫好生休息。”
就退了出去。
苏放还来不及叫住她,她走时脊背挺得笔直,就像林中宁折不弯的青竹,教他扶了一把额,喃喃:“这是个什么情状,是我猜错了?”
正想着呢,顺五就从外边儿拎着馎饦走了进来,唉唉两声:“苏先生,您的馎饦!”
“搁这儿罢,”寻到了自己人,苏放便开始摆起谱来,他把腿往桌上一架,对顺五招了招手,“顺五呀,你过来。”
顺五老老实实地凑了过去,苏放眯着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回,顺五被看得心头发毛,咽了口唾沫,“先生有话便问,这样看着我,让我不痛快的很。”
苏放脸上挂着笑,“嗯,我是有话要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少谨旁边的?”
“咱们兄弟几个都是被护军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我大抵跟着护军也有十年了,一路风风雨雨,”顺五有些感慨,“只能说护军不容易,您同护军也算是生死之交,也会这么觉得是吧?”
他点头,“少谨他确然不容易,好在当年陆家的惨案并不曾将他击垮,不过说来也是可惜,陆相那样的国之栋梁,却平白抹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难怪当年陆相在定罪后便自裁了,也免得在大庭广众下让刽子手羞辱一番,平白辱没了陆家的门风。”
顺五讶异地瞪大了眼,“还有这等事么?我只晓得陆家当初是冤枉的,”他低头嗫嚅了一句,“其实谁不晓得呢,就是放到现在,对陆相爷赞不绝口的百姓也是大有人在,长安城中谁不晓得陆相爷的名字,都夸他是个好官,信那些凭空捏造出来的罪名的人,也就只有忠武帝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放说了这么一句话。
顺五立马夸他学识好,苏放哧地笑了一声,“学识好有什么用,慧极必伤这个理你晓不晓得?”
“还有这么个说法么。”
苏放嗯了声,“你们护军不就是个典范么,一生思虑过重,到头来落得个什么凄凉场景。”他一板一眼地同顺五剖析,“便说怀帝罢,他自个儿本就是恨透了忠武帝,却拿了少谨作挡箭牌,少谨也是,感念怀帝恩德,也就将这个锅給生生扛了下来,怀帝驾崩,他侄子小皇帝登基。他不是一门心思地为着陛下做事儿么?若是没他,陛下能这么顺顺当当地坐上这皇位?现下倒好了,翻脸就成白眼狼,不晓得听了哪门子的谗言,将少谨发配到陇右,不是我怨谁,少谨如今的局面,陛下得承七分的责。”
话讲得有理,但实属大逆不道,顺五是个老实人,他听得浑身一颤,忙劝道,“先生可少说几句话罢,教旁人听去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