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他捉住手的那一瞬间,沈却牙关发颤,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立即就要呕出来。
那两名阍者见势不妙,忙上前抓住姜少雄的肩膀,生拉硬拽地把人往后扯了扯,将人制住了,才出言询问沈却:“大人,这人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
沈却恨不得他死,恨不能他从这世上消失,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不过这姜少雄混归混,可到底也是良民身,无故打死了,也是要吃官司的。挨官司倒也还是其次,只是沈却不想因着这个渣滓,无故给王府蒙羞。
倘若叫他的脏血溅在王府大门口,那是玷辱了门前这清清白白的砖石地。
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姜少雄那双三角眼里立即露出了贪鄙的光:“姜官儿,你如今是发达了,可你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老子,你敢由着他们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也不叫你好过!”
他敢笃定,沈却不敢不认他。
这哑巴如今也当上官了,姜少雄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他知道,他们这些当官的都要面子。不肯认父,又将亲生父亲扭送至官府,哪一条都够那些御史参上一笔了。
哪怕只是为着这个,他也不可能当众把自己怎么样。
沈却脸色发白,好半晌,才见他抬手比划了一句什么。
在外,远志就是他的口舌,张口便对那两名阍者道:“我家大人说,放了他。”
两个门子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不太乐意,但还是松开了手。
而那姜少雄则松了松肩膀,面上一副得逞的笑意,冲着那两个阍者,趾高气扬地说:“还杵这儿呢,没见着你们大人已经认了老子了么?还不快请我进去吃好喝好了伺候舒坦了赔罪?”
这王府迎来送往的都是懂礼识趣的文人僚客、官爷郎君,这两名阍者就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下三滥,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可碍着这人是沈却的亲爹,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没忍住呸了他一句:“咱们伺候的都是主子贵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清清白白的一个良民,”姜少雄挺直了摇杆,指着那阍者鼻尖,梗着脖子骂,“吃的用的都是地里长的,你们不过给人看门的犬彘,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家中老母的**都叫狗给捅烂了,才生下你们这些烂货……”
他越骂越难听,眼看着那两个阍者急了眼,就要举棍了。
沈却忙挡在二者之间,虎口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姜少雄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火气冲向他:“怎么?你老子叫人辱了骂了,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发达了就忘了八端了,你这忤逆不孝的贱犊子。”
他这张脏嘴谁都骂,一开腔便没人能逃过,连沈却都疑,他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叫人打死呢?
沈却让远志给那两名阍者塞了些银子,说要请他们去吃酒,那两人见了银子,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可就这么走了,面子上还是挂不住,因此便低声骂了句“下回别让我碰上你”,才折身回了府门内去。
姜少雄还有意再追着他们骂,被沈却拦住了,满脸嫌恶地手动,大着胆子威胁他。
“你再闹下去,主子看不惯将我赶出去,到时你一个子也拿不到!”
他是再了解姜少雄不过的人,此番他来认亲是假,不过是以为他发达了,管他来要银子买酒喝。
果不其然,听见远志译的这句话,姜少雄瞪着眼,端的低了声:“我是你亲耶耶,还能害你不成,你这说的什么话?”
沈却手上又动了动,远志忙又替他转述:“大人说,要请您到醉霄楼去说话。”
醉霄楼乃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楼中日日都是食客盈门、座无虚席的盛大景象,新春节日里,更是一座难求,若非有品阶有身份的人,就是带着大把的银子去,也求不到一个席座。
姜少雄并非外乡人,自然听说过那醉霄楼是个怎样的好去处,因此并不加犹豫,点头就应下了:“行啊。”
应完他乐呵呵地笑起来,伸手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沈却的肩膀:“老子是没白养你那几年,还知道要请你耶耶吃顿好的,那醉霄楼里的酒水也不知是个啥滋味,今个儿也叫我品上一品。”
那只手刚搭上来,沈却就下意识想躲,一偏头,又瞧见他指甲缝里的黑泥,紧接着,他身上那已经干涸的那点零星酒气飘到他鼻尖,酸腐的豆腐一般臭,沈却几乎是咬着舌头,才没当着他的面吐出来。
他一把拉开姜少雄的手,皱眉道:“别碰我!”
这回是唇语,不必远志解释,姜少雄也能看懂。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冷地“切”了一声,嘴里还是反复念叨着那两句话:“哟,当官了是了不得了,敢冲老子爹叫唤了?你可别忘了自己的根儿,不过草窝里下出来的蛋,旁人喊你声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穷讲究!”
沈却没理会他,他自己骂上两句,便就偃旗息鼓了。
走上道了,沈却才发现他其实还带了个人来,方才姜少雄在门前闹的时候,她就缩在附近的小巷里躲着。
这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的光景,头上系一条青黑色的头巾,面上粉黛未施,发乌的唇上有几道细小的裂痕。
姜少雄拉扯着将她带过来时,她始终怯怯的,目光只敢悄悄地在沈却身上沾一沾,他粗手粗脚地将她推上前,介绍道:“官儿,这是阿爷娶的续弦,也是你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