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自乌望脚下蔓延,顷刻间无声地席卷向四周。
乌望抬手挡住那具清道夫长的攻击,视
线迅速地向扶光的方向扫去。未提防间看见一片熟悉的幻境。
还是那个人丁稀少的小渔村,只是那几间茅屋似乎要更崭新一点,横在溪上的独木桥都没多少被人踩过的痕迹。
乌望看见自己拢着冕袍走在林子边缘,没几步远方忽然飞速飘来一个浑圆的光点。
光点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逐渐变成一只圆鼓鼓的丑灯笼,再然后是一个雪团子,顶着一张瓷白的小脸,雪色的丸子头,提着灯笼的柄跑得脸蛋粉红。
那只雪团子一路滚过来,在他面前险险刹车,仰头时因为他太高,差点向后栽了个跟头:“神仙,灯!”
“?”乌望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心中的困惑,“你……是来给我送灯笼的?”
雪团子连连点头:“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人影一直站在林子里不动。我想是不是夜色太深,他看不见路,所以不敢走呀?所以今天白天特地扎了个纸灯笼!”
灯笼很丑,很粗糙,绝不是东君平日会用的品质。
它被雪团子垫起脚塞进乌望怀里,烛火隔着一层薄薄的纸氤出一团暖光,映照在东君璨如朝日的金眸中,怔神过后,那些有关“他做的是不是预示梦”的念想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东君生而为阳,是神明,是子民仰望的对象。
他为世间驱散黑暗,照亮前路……还是第一次,有人想为他这位司掌光明的神邸点一盏灯,照亮黑夜。
他也是第一次产生想庇护某一个个体,以神明之身庇佑他未来顺遂,平安长寿的私欲,而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一视同仁。
他在这种与无情道截然背驰的念头中长身而立,看了会开始揉着眼睛打哈欠的小雪团子,最终抬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雪丸子头:“回家罢。夜色深了,林间不安全。”
雪团子昏昏欲睡地点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离开。
而后便是他静默地折返,彻底放弃将幼崽拖入麻烦的打算,继续尝试凭自己的力量,撑住大厦将倾的龙神大陆。
他后来其实做到了。
至少做到了一半。
虽然仍旧将扶光带进了麻烦中,但他的确护住了扶光的命。
所以扶光虽然也进了龙神冢,也走了和先辈们一样献祭骨肉的路,可他却完好无损地从龙神冢里走了出来。
因为早在炼制锁链时,东君就在锁链中藏了替命的术法。
东君是无法代替扶光与龙骨共鸣,但他至少能用一魂一魄为代价,替与龙骨共鸣完的扶光死一次。
反正真要走到扶光进龙神冢的那一步,他估计也已经死了。谁还在乎要不要来生,这破龙神大陆还能撑得到他转世来生?
“轰……”
城堡在被各色技能照亮的夜空中彻底坍塌。
大量的玫瑰花瓣在风中飞舞,一蓬蓬比血液更鲜红刺目。
乌望掌心凝着黑雾,腐蚀断清道夫长箍着自己喉咙的手骨。将技能招呼过去时,视线又无意间撞进另一片残破的幻境。
熟悉的东君神宫。
熟悉的扶桑木。
唯一不熟悉的,是浸泡着扶桑木根系的湖泊中,此时正沉睡着一条鳞片斑驳的巨蛟。
扶光的原型其实是很漂亮的,不然重视仪容仪表的东君也不会做拿弟子当个首饰缠手臂上的梦,还半夜被噩梦惊醒,特地撑着困意,耿耿于怀地卜算扶光蜕升后会长出一对什么样的龙角。
他有一身光润如玉,洁白似瓷的鳞片,如果盘着不动,简直像个完美无瑕的瓷雕龙。
这瓷雕龙还生着黄金似的鬓毛,随着风轻柔地飘荡,浑身笼着一层朦胧的微光,简直比乌望最喜欢的玉摆件还精美润华。
可此时,扶光原本洁白如瓷的鳞片却斑驳黯淡,杂色横沉,额头的位置汩汩流着金色的血液,很慢很慢才形成厚厚的血痂。
更远的方向,乌望听见有人在焦虑地低声窃语:
“龙君为何会渡劫失败?”
“不知道啊……!龙君难道不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一位龙神吗?都说蛇化蛟需要五百年,蛟化龙又需要千年,从前的龙君都是如此,可扶光龙君只用了百年的时间就蜕生为蛟,又百年的时间,渡化龙劫——我还当龙君这次渡劫,一定会顺顺利利呢!”
“唉……我看龙君的鳞片颜色,倒像是生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