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业呢喃声声,厅中几人却听不真切,不过片刻后他已回过神来,再看向赵彦的时候,眼中已是多了些欣赏。
“赵小哥儿与吾儿年岁相当,老夫称呼你一声贤侄也不为过。”王业说完这句话,自觉已与赵彦拉近了关系,又继续说道:“贤侄,不知你想与老夫如何做生意?莫非是想将那肥皂配方卖与老夫不成?”
卖配方?赵彦倒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若是能将配方卖个好价钱,赵彦自觉也无不可。
“不知道王员外能出多少银两?”赵彦不置可否问道。
王业伸出一只手掌,五指翕张,笑着说道:“五十两。”
五十两?赵信双眼蓦地大睁,压根没想到区区一个肥皂配方竟然能让东家出到五十两的高价,五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是一笔巨款,就算他不吃不喝拼命干活,也要十年才能挣出来,不过赵彦却并不满足,或者说他并未将这五十两放在心上,王业此时明显还没有认识到肥皂的商业价值。
“王员外,咱们不谈配方,还是谈谈合作的事情吧。”赵彦面色不变,徐徐说道:“您恐怕还不清楚小子这肥皂的成本,那小子就给您算算账。小子这肥皂一块约有二两重,成本是十一文钱,就算一个人每天都沐浴和清洗衣物,一块肥皂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用完。一块肥皂小子暂时定价为一百文钱,最底层的百姓肯定是买不起,但是略微富裕些的百姓和那些衣食无忧的富户权贵呢?我大明子民数以千万记,就算只有小半的人肯买肥皂,那每年也至少能卖出几千万块,而且这还是独门生意,全天下会造肥皂只有我们一家而已。”
不得不说赵彦描绘的前景很诱人,饶是王业城府深厚,也被其说的有点动了心。
“贤侄……”王业的声音还算平静:“你说这一块肥皂成本只需十一文钱,而且全天下只有你会造?”
赵彦点点头,肯定道:“没错,至少就小子所知,我大明暂时也就只有皂团与这肥皂类似,但是效用却差之深远。”
王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道:“那不知贤侄想要如何合作?”
赵彦早已胸有成竹,毫不客气的说道:“小子出配方,王员外出钱出地出店铺,肥皂作坊由家父主持,行销贩卖由员外主持。作坊中的雇工由家父招募,五年内员外不得插手作坊的运作与人事,等到五年后,小子会将肥皂配方亲手交到员外手上,小子与家父不过野民一个,比不得员外家大业大交游广阔,此乃不得已为之,还望员外见谅。至于最后的盈利分成,五五分如何?”
赵彦所说的几个合作条件,王业略一思忖便已明白其中深意,只是面对赵彦的狮子大开口,王业却是没有立时反对,反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赵彦也不着急,只是游目四顾,打量起这偏厅的陈设起来。
盏茶时间后,王业目光灼灼的看着赵彦,淡淡说道:“贤侄今日将这天大的生意放在老夫眼前,难道就不怕老夫心生歹意,将那肥皂配方强抢过来?”
赵彦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语带笑意的说道:“小子之前也对员外多加打听,远的不说,员外可知家父是如何评价您的?”
王业看了一眼赵信,见其颇有些局促之感,不禁笑道:“愿闻其详。”
赵彦道:“家父说东家名声很好,这些年经常修桥铺路、救济孤寡,待下面人也很不错,之前大公子中举,东家还给下面人发了赏钱,而且东家做生意从来童叟无欺,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其他人或许会骗小子,但是家父与小子血浓于水,所以家父说的话,小子信了个十成十,故而小子才会有意与员外合作。若是员外要强抢配方,小子也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然后为了自保将配方双手奉上,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小子不说,此事也难免会流传出去,到时候于员外来说名声受损,但是却日进斗金。员外能调教出大公子那样的人中龙凤,自是胸有沟壑,见识不凡,当可自行取舍。”
古人多注重自己的名声,商人也不例外,虽然免不了有一些奸猾诡诈的败类混迹其中,但是大明的商人们多数还是诚信至上的,王业便是此类人,另外王业虽说是商人,官方身份却是介于‘士’和‘农’之间,严格说来已是属于‘士’这一阶层,自然不会自毁声誉。
听完赵彦一席话,王业又一次看向赵信,不过这次眼中满满的都是羡慕。
“赵二,若是可以的话,老夫倒是想与你换一换儿子。”王业苦笑一声,接道:“人中龙凤这四个字更合适赵贤侄,如今贤侄年岁尚轻,却已然能独挡一面,假以时日,其成就必不可限量,老夫对你可是羡慕的紧呐。”
被人当面夸赞自己的儿子,夸赞之人还是王员外这样的‘大人物’,赵信感觉自己仿似吃了人参果一般,不禁通体舒泰,与有荣焉。
赵彦见赵信只顾傻呵呵的笑,只得无奈说道:“员外过奖了,小子不过是叨天之幸得了这肥皂配方而已,当不得员外如此夸赞。”
王业摆了摆手,道:“贤侄过谦了,不过在商言商,方才贤侄所说,老夫不可能全数答应下来。”
顿了顿,王业见赵彦面色沉静,只得继续说道:“别的都依贤侄,只是老夫要派一名帐房去作坊,这名帐房只是用来查账,起监督之用,并不参与作坊的运作。其次,老夫可以在城里腾出一间店铺来贩卖肥皂,只是这店铺为老夫所有,你父子二人却是不得插手,每月盈利老夫自会让人给你们送过去。最后,这盈利分成嘛……老夫也不多要,只要六成,若是贤侄觉得合适,那老夫今日便与贤侄去州衙签订契约,随后择日开办肥皂作坊。”
赵彦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的底线是三七分成,自己父子占三成,王业占七成,毕竟从生产到销售都是王业出钱出地,而自己父子只是出一个配方而已,能得三成盈利便已是不少,没想到王大户如此厚道,竟然要四六分成,赵彦自然不会客气,假作思索片刻后,便开口答应了下来。
王业虽然貌不惊人,却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天便与赵彦父子去州衙签了契约,随后便开始张罗着采购原料,布置场地。
王家酒坊本就是勉强维持,虽说生产的黄酒在深州一带略有薄名,却委实没什么发展潜力,所以王业大手一挥,王家酒坊便摇身一变,成了新开的肥皂作坊驻地。
酒坊中原来的雇工在赵彦的坚持下,已然全数遣散,而酒坊中的大多数器物,比如木桶、锅灶等等,在肥皂作坊中也大都能用,这倒是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王业发动王家的家丁全力配合,不过两三日的时间,赵彦要求的各项器物已然齐备,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彦其实早已想好了到何处去招工,待肥皂作坊中一切备置齐全后,他便与赵信踏上了前往桃村的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王业全程表现的无欲无求,连问都没有问制作肥皂所需的材料,但是赵彦为了自己来到明朝后发掘到的第一桶金,只能强迫自己先小人后君子,那就是从根源上尽量避免王业得到肥皂的制作工艺,而制作肥皂期间最重要的便是操作的工人。
古代乡土观念非常严重,虽说不至于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但是正应了那句老话,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故乡水,乡里乡亲之间沾亲带故的多不胜数,这也铸就了一副牢不可破的关系网,而赵彦便是桃村之中‘长大的’,情理上他最信任的人只能是桃村的乡亲,所以他不先到桃村去招工又能去哪里?
赵彦离开桃村不过六七天的时间,谁知世事无常,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他又回来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现在虽然只是大明正统十年的三月底,但是妖娆多情的桃花已然伸展身姿,粉红色的骨朵含苞待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与希望,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的赵彦徜徉其中,虽说走的口干舌燥,心情却很是愉悦。
远远已经望见桃村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不想自路旁的桃花林中突然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人赵彦看着眼熟,再一细看,原来是村长社学里的陈秀才。
除了陈秀才之外,另外两人都年岁不大,一人年约十七八岁,身着玉色澜衫,生的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另一人则是一名小少年,看起来岁数与赵彦相差不大,他身着粗布衣衫,长的低眉顺目,应该是前一人的书童或者仆人。
这三人从桃林中来到乡间路上,那身着玉色澜衫的英俊小生口中吟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陈秀才在一旁笑着恭维道:“刘公子年纪轻轻便已得中举人名位,论八股时文必有独到之处,不想公子对这诗词之道亦是极为精擅。这首桃花诗音节谐雅,靡丽雅重,有盛唐之遗风,在下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