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镐心觉不好,欲向褚皇密报,却被刺史豆卢捷按住了,反问‘陛下既然派了吴知荣来此,焉知不是陛下想要斩草除根’,他不由得迟疑了。
何镐虽未上奏,但再也不肯听从吴知荣,还把将兵全部调走,托词要出外巡视,带着部众一走了之了。十几日后,豆卢捷也被杀怕了,学着脚底抹油了。
吴知荣虽然凶恶,但离开都城时才带了七八个仆从。
何镐与豆卢捷本以为吴知荣没了人手,便无法作出大恶来,毕竟那些流人大多出身不俗,身边也是有奴仆随从保护的。
谁晓得,吴知荣竟认识隔县一伙占山为王的盗匪,他将盗匪团伙叫了来,一通丧心病狂的屠戮,竟将房州境内的流人几乎屠戮殆尽,将财物席卷一空。
何镐听到风声,急急赶回时只看到地满地都是残破肢体,尸首密密麻麻堆积如山,血腥恶臭弥漫。他心凉了半截,再不肯听吴知荣狡辩什么,直接发兵攻打匪寨;乱战中,那群匪徒弃寨而逃,将受伤的吴知荣也一道带了去。
两个月来,何镐一直想将此事上奏女皇,奈何总被刺史豆卢捷阻拦。直到听闻金州刺史庄怀贞剿灭了一伙百余人的匪贼,何镐终于忍耐不住,快马密报上奏。
“这是你的意思?”褚皇神情阴沉,“你指派吴知荣给你除去仇敌的?”
裴恕之垂首——又来这套,错的永远是别人,仿佛当初派吴知荣去房州不是她自己。
“不不,断断不是!”褚承谨忙不迭道,“侄儿冤枉啊,房州那么多流人,难道个个都是侄儿的仇敌?侄儿虽然贪财,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下作事来,有的是捞钱法子嘛!”
“若不是有你撑腰,豆卢捷怎敢一再阻拦何镐上奏?若不是你,又怎会迟迟无人过问此事?!”褚皇一脚踹在褚承谨的肩头。
端木慧看她站立不稳,立刻上前扶住。
褚承谨矢口否认,又给沈裴二人使眼色。
沈钦开口:“陛下,老臣拙见,此事的确不是梁王指使的,但梁王也的确难辞其咎。”
“姓沈的,你……!”褚承谨大怒,被女皇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褚皇神情疲惫:“若湛,你来说。”
裴恕之这才开口,“依微臣看来,事态未明之前,先莫急着论罪。就事论事而言,《举告令》在上,有人举告,朝廷受理,陛下派人去查案,本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前去查案的官吏丧心病狂,当地刺史助纣为虐,隐瞒不报,那是另一回事。如今案发了,该杀就杀,有罪就罚,与陛下清誉何干?如今要紧的,不是追究谁人的过错,而是如何了结此案。”
沈钦微微侧目,心道难怪裴恕之短短数年就能身居高位,明明是一连串的君臣不当,致使生灵涂炭,竟被他轻飘飘的揭过了。
褚皇收敛怒意,缓缓坐下:“依卿看来,该如何了结。”
听出女皇口气有些缓和,褚承谨悄悄从手脚趴地的姿势撑起来。
裴恕之抬眼直视,一双凤目清若冰露,“陛下,您真如豆卢捷所言,想要对房州流人斩草除根么?”
“大胆!”端木慧厉声呵斥。
裴恕之继续道:“如若不然,派季承业也比派吴知荣去好啊。季承业知道轻重,不会贪得无厌。”
褚皇满目寒光,不置一词。
侍中乐振连忙给自己加戏,“你可知那些流人是怎么犯上的,他们竟敢诅咒陛下早日恶疾而亡!真乃狂悖逆贼,天理不容啊!”
对于一个惧怕死亡的八旬老人来说,这的确是最恶毒的诅咒了。
于是女皇派了心狠手辣的吴知荣前去,本意的确是想狠狠收拾那些诅咒自己的流人;但是吴知荣会癫狂残忍到那等地步,倒是始料未及。
裴恕之:“微臣明白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陛下实在不该因怒行事。当今之计,不如将吴知荣的罪行告示天下,随后诛杀此獠,以安民心。”
沈钦也叹息,“若湛此言有理。”
这番话正中褚皇下怀,是她的用惯招数。她赞道,“好,先抓吴知荣,平息民愤。”
沈钦:“陛下圣明。”
裴恕之心中讥嘲,褚皇这一手还真是十数年如一日——诱小人以为毒刃,使其行腌臜残虐之事,用完即丢,帝君依旧清白无辜。
他目光一斜,使了个眼色。
褚承谨立刻大声道,“还有豆卢捷那个混账也得抓起来!他这人我知道,若没有好处,绝不会几次三番出力遮掩。他定有分润,后面见事闹大了才急着撇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