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摸了摸郦璟的脑袋,“你把灵寿儿交给我带走吧。”
“什么?”吧嗒一声,楚王手中的夜明珠坠落在地,郦璟张大了嘴。
“你听我说。”裴桓道,“不论你对女皇多么逆来顺受,都改变不了你的处境。你有战功,有辈分,还有威望,哪怕到了益州凉州甚至更偏远之地,女皇也不会停止监视你的。魏国夫人的爪牙又防不胜防,你打算让阿璟装一辈子病吗?若他逐渐长大,既勇武康健又有才学,传到女皇耳朵里,会有什么下场?”
楚王默默捡起夜明珠,将儿子搂在身边。
裴桓正色道:“我儿七郎三年前在青州夭折了,当时我还叫你与映娘帮忙隐瞒,免得母亲又为难柳氏,你还记得么?我这趟回河东,刚好将阿璟充作七郎带去。三年没见,小儿变化极大,何况阿璟本就像我。以后他顶着裴七郎的身份,尽可遍访名师,学文习武,风流倜……啊风流就算了。”
“至于你身边,也不用担心。”他继续道,“十日前,我捡来个奄奄一息的小乞儿,身形与阿璟有五六分相似。他无父无母,身有痨疾,前阵子高烧又坏了脑子,直如两三岁幼童。这痴儿眼看要病饿而死,于是我派人扮作收尸的将他领来,又医治了这些日子。你将他带回去,刚好给阿璟做个替身。”
楚王轻声道:“你一早就做好了打算?”
裴桓摆摆手:“没有一早,谁能一早啊,我又不能未卜先知!阿映一通瞎折腾,自己送了性命,也吓的我手忙脚乱,还以为要全族逃命了呢。”
想起刚得知此事时的惊吓错愕,他都开始盘算海外有哪些邻近岛屿有淡水耕地可供暂避了——至少得躲到女皇驾鹤,老郦家讨回祖产,裴氏方有可能返还。
裴大才子窝了一肚子火,既气恼胞妹莽撞,又伤心她壮年惨死。
“半个月前,我御前奏对后不是立刻抹油跑了么,一离开都城我就开始盘算了。你们今日刚离都城,阿璟一直在车中,除了于傅母覃侍卫等心腹,军中尚无人见过他。到时你们沿途请医问药,假称世子高烧,没人知道已换了人。”
郦璟听的紧张,暗咽唾沫。
楚王犹不放心:“还有楚王府跟来的十余名奴婢呢。若魏国夫人有意收买查究,难保不露馅。我听说那严俊晖最喜欢唆使奴婢出告主家了!”
“不会。”裴桓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其一,新朝新气象,那群酷吏们迫不及待要将整座都城的高门显贵收拾一遍了。他们如今就像跌入米缸的硕鼠,忙的不亦乐乎,哪腾的出手来管千里之外的剑南道。其二,魏
国夫人倒是心细如发,但她如今自顾不暇了。”
楚王忙问:“怎么说。”
裴桓道:“今日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曹王部旧残党打算劫法场。此事已败,小曹王被当场格杀。”
郦璟黯然垂下脑袋。
裴桓:“另一件事,不知谁人暗中谋划,布下好大的障眼法,竟潜入魏国夫人府邸,劫走了清和郡君母女。”
魏国夫人的府邸传闻如龙潭虎穴一般,从她家中劫走她的女儿与外孙女,其难度不亚于从皇宫偷玉玺。
楚王大惊:“何家势力,如此大胆!”
“不去管它!”裴桓不耐烦,“褚承谨被女皇骂了一脑袋唾沫星子,如今闭门思过了。魏国夫人则率领手下爪牙与数百缇骑追出都城,循迹向南追去。一旦过了邓州大渡口,百川分流,就再难追回清和郡君母女了。魏国夫人必定奋力追赶,一来一回少说大半个月难以脱身。那时,你已西行至蜀地了。”
“这是天赐良机,不必多费谋划就能把人换了。你若点头,我这就把阿璟带走,叫覃侍卫把那痴儿抱来。你以后好汤好药的养育那痴儿,也是他的福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想清楚!”
楚王听着,怔怔落下泪来。
帐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阿耶……”郦璟想要拒绝,他舍不得父亲。
楚王制止儿子开口,看着裴桓一字一句道:“明日我会叫于傅母装病,留几个奴婢照顾她。几日后傅母病情加重,只好带着奴婢们回都城王府休养。其余奴婢则会在途中‘水土不服’,难以自顾,不得不由覃侍卫等人照顾我们父子。”
“对喽!”裴桓大赞。
楚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轻轻道:“这样阿璟在裴家,也有人照料了。”
裴桓却摇摇头,“于傅母不能去裴家。以她和阿映的情义,不去剑南道照料‘世子’会令人生疑的。等她‘病愈’,重新挑选一批奴婢再赶往益州,就算照料你日常起居也好。”
“阿耶,我舍不得你!”郦璟紧紧抱着父亲。
楚王心如刀绞,他自幼亲缘浅薄,如今世上唯剩独子一个亲人,如何舍得分离。
他强忍不舍,握着儿子单薄的肩头,“你娘拼却性命不要,不是为了叫你畏畏缩缩的活在阴影中,连手脚都不敢伸展的。你要在清天朗日之下尽情生长,长成参天大树,到时……你我父子,就能相聚了。”
他转过头,热泪盈眶的抓着裴桓的手,悲伤的哽咽不能言,“以后阿璟就托付给舅兄了,万事请多担待。舅兄,舅兄,我,我……舅兄!”
裴桓被哭的汗毛直立,他生平最恨这种场面了,啪的甩开楚王的手,火大道:“跟你说多少回了,别老叫我舅兄,我明明比你小了好几岁,把我叫老了要赔钱的!”
说完他一把抱起郦璟向帐外走去,“有什么要带上的叫阿覃送来,以后我们少来往。”
经过楚王时,裴桓低声叹息——“以后自己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