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璟被敬宣扯了个趔趄,还是坚持先行礼,“见过两位堂嫂,两位堂嫂安好。听说这几日五味观为庆贺蜉蝣道长归来,要净坛做法事,两位堂嫂莫不是前去敬香。”
张王妃从车窗一侧探出脸来,满月般的面庞甚是和气:“啧啧,瞧瞧灵寿儿这,这定性,到底是映娘有能耐,这么会教养孩子。”转头与刘侧妃打趣,“你我这般的粗人,也就配养出三只猢狲来。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多抄几遍经书,少生气吧。”
刘侧妃以团扇遮面,不住轻笑。
两路马车继续行进,前方便是岔路口,一群婢女侍卫拥着二妃马车向西面而去,郦敬宣与郦璟一车,跟在敬道与敬元的马车后头。
敬宣熟门熟路的掏出郦璟案几下的食盒,边吃边含糊道:“……其实阿耶不喜欢阿娘和母亲去五味观的。”
“你应该喊刘妃娘娘阿姨的,王妃才是你阿娘。”郦璟给敬宣倒了碗热腾腾的奶汤,“那……她们为何还去五味观?”
敬宣白了他一眼,“少废话。你阿耶说的话,你阿娘句句都听吗?”
郦璟默默的继续倒奶汤。
敬宣吃的满嘴点心碎末,边吃边叹气:“唉,三伯贵为天子,也没强出多少。阿娘说他事事都听杜皇后的,连妃嫔都不敢召见,还不如我阿耶呢。大家都一样啦,谁也别说谁了。”
郦璟低声:“可是,太后崇佛。”上行下效,是以皇亲贵族也多崇佛法。
敬宣满不在乎的一抹嘴巴:“祖母宽厚着呢,不会在乎别人去寺庙还是去道观的,是阿耶太小心了。前两日我用弹弓打下了一只呱呱乱叫的乌鸦,祖母还赏了我酥饼和镶了红宝的金丝马鞭呢,说盼我将来当大将军!”
郦璟心中一动:“没给敬元与敬道赏赐吗?”他俩便是适才两个男童,皆是张王妃所出。
敬宣用力一摆手:“他们又没打下乌鸦,何况祖母素来喜欢我!”
郦氏皇族儿孙众多,褚太后估计连面孔都认不全,唯有爽朗矫健的敬宣能得她多夸几句。
说着,敬宣从怀中掏出一副簇新的乌木铜丝弹弓,塞给郦璟,“喏,我特意叫人给你多做了一副,别给大兄二兄瞧见了。等今日下学,我教你打弹弓!”
郦璟摩挲着弹弓心中喜爱,但又犹豫,“
母亲不会高兴的。”
“别告诉你阿娘不就得了!”敬宣挺起小小的胸膛,得意道,“男子汉大丈夫,本就不该事事听命于妇人,该自己做主的就自己做主!”
郦璟提醒他:“太后也是妇人,人人都得听她的话。”
敬宣立刻泄气了,半晌才道:“……祖母不一样,她襄助祖父执掌朝政几十年呢。”
主理朝政几十年的妇人,就不算是妇人了吗?
郦璟没有继续争辩,掀起一角窗帘,听着轮毂转动的声音,马车慢慢驶入了皇宫,眼前的景致逐渐熟悉起来。
郦璟之父郦忱是文德皇帝最幼子,亦是遗腹子,排行十五,与排行第四的先帝郦悟虽份属兄弟,却差了二十多岁。出生方满三月,先帝便册封幼弟为楚王,以示孝悌。
楚王的出身不算好,生母是一名胡汉混血的舞姬,偶然得了年迈的文德皇帝青睐,不但脱了奴籍还有了身孕,可惜没享几年楚王太妃的福,便一病不起。
不过母族卑弱也有卑弱的好处,先帝登基后的前十几年朝政风云激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汰旧换新的过程中,总有无数人头落地,许多权贵折腰,然而这种种却波及不到在深宫中默默长大的幼年楚王。年月长了,先帝与当今太后似乎是真对这个毫无威胁的楚王生出些许长兄嫂如父母的情分来。
郦璟常听见父亲在王府中长吁短叹,满怀感激的絮叨若是没有兄嫂的关爱悯恤,他如何有今日云云。每到这时,郦璟也总能听到母亲裴王妃发出轻轻嗤笑。
楚王自幼好武,少年起便随军去了边关历练,一来二去耽误了婚事。
先帝眼见自己的几位皇子都纷纷成家生养,为了弥补幼弟,在病榻之上亲自向河东裴氏下聘,迎娶了才名满皇都的裴家宗房长女为王妃。
楚王夫妇婚后数年方才有子,便是郦璟。因其既孤且弱,起乳名‘灵寿儿’。
两年前先帝驾崩,皇后升格为太后,第三子郦瑁登基,第四子也是幼子郦瑜受封齐王,离宫分府,与楚王一家做了邻舍。郦敬宣便是齐王的第三子,他与郦璟年岁相仿,虽说性情迥异,却意外的相处融洽,日常更似兄弟而非堂叔侄。
宫学设在凤翔宫西侧的一座名为‘稼桑’的偏殿中。
郦璟下车,帮敬宣拍打干净身上的点心碎渣,两人便一齐步行入殿,看见早他们一步抵达的敬道敬元已经安坐席案,整理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