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长满石榴树的巡城监仗院里,胡须头发已花白的郭锻正在手持葫芦,在水缸里舀水喝,一看到身着五彩缯衣的中官来传令了,顿时站得笔直笔直地,毕恭毕敬听完。
然后就回头把大手一挥,“儿郎们,速速给我把巡城的哨棒给拿稳了,准备去打脊喽!”
言毕郭锻亲自来到棒栏前,抽出根极粗的来,当即便说这根好,立刻舞动一下,正中自己额头,血流不止,哎呦声,便颓然倒下。
很快“郭金吾抽棒误伤自己”的呼喊声传遍仗院,子弟们乱作一团。
“郭锻这个狗脚贼。。。。。。”得到回报的皇帝大怒,知道郭锻其实是在推诿塞责,便让叫巡城监的其他军将和兵马使替手。
然则还未如愿,就听到神威军的诸位将军,以老将张万福为首,也都跑到延英门外,对着阳城、王仲舒等是长拜,然后一起高呼“朝廷有直臣,天下可就真的太平了!”,边走边喊,唯恐别人听不见。
最终皇帝无奈,也晓得若当即斩杀陆贽,太伤自己形象,便坐在殿内,对翰林学士韦执谊说:“你出制文,左降陆贽为道州司马,再贬谪阳城为宥州刺史。”
结果韦执谊此刻也举手,说臣实难奉诏。
很快,韦执谊也归还了长借马,脱去绯衣和银鱼符,从学士院内步行出宫,准备去福建建州为司马(只要不去岭南就行)。
皇帝看看,也就剩下个李吉甫。
“弘宪,你写。写完这个你就是承旨学士。”
“臣写倒是可以写得,然则臣还要对陛下说,此举不妥,若将来有所变故,恐失却陛下的圣颜。”李吉甫很坦然地说到。
“弘宪,连你也想去远州为司马?”
“臣不可能去底,不然陛下便只能叫中书舍人院的刘德室、权德舆来制诰了,他俩可是高岳援引来的。”李吉甫面不改色。
“那弘宪你先写,陆九。。。。。。朕不会杀他。。。。。。”
“臣担心的是,若高岳和韦皋发难,陛下该如何?”
“那你说朕该如何。”
“还请陛下留一步罢。”
李吉甫的这话,让皇帝陷于深思当中。
当皇帝贬斥的制文来到陆贽的宅第时,陆贽很平静地将其慢慢听完,然后伏下身躯,对宣读的中使说了句:“天子圣明,臣罪当诛,侥幸配流,戴德不已。”
说完陆贽接下了制书。
中使叹口气,就提醒陆贽说:“陆司马不可逗留,速速至驿站起身,不过——也许半道上天子回心转意,又宣召你回来呢?总之,多多保重。”
等到中使离去,陆贽的妻子,还有儿子简礼,都哭着跪在陆贽的身旁。
陆贽却劝他俩说:“马上你们也得随我去道州,数千里的路程,是我连累了。我身为左降官,即便在道州,怕是也只能深居简出,闭门扫路,以避猜忌。所有的门人和昆仲兄弟都不得往来,还有所有的朋友。。。。。。”
“夫君你的朋友,也只得韦皋和高岳两位。”夫人边哭边说。
陆贽笑起来,说我若还能回来,那也是看这两位,你俩安心,我必须得看到裴延龄这样的奸佞不得好下场,不会轻易死去。
接着他对妻子说,裴延龄抓我的把柄是抓不到的,你平日里倒是和京兆尹李充妻子过从甚密,马上怕是裴延龄要从这里入手,生事陷害。
“死,便死在夫君身边。”陆贽妻子也是刚烈的,当即就说到。
陆贽点点头,他的感情向来都是很含蓄内敛的,可这时想到妻儿他没哭,想到友人他也没哭,但是一想到皇帝,他不由得哭了:他想起那时候,他伴在皇帝身边,坚守在奉天城,四面叛军交逼围攻,皇帝缩在城垣和钟楼里,那样的表情,他是亲眼目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