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人连夜卷着铺盖跑路,县委招待所恢复了宁静。
不,应该说恢复了火爆,每天都满员,来得稍晚一点,还得排队。
第二天,廖华坚来了,不是平常温和的笑容,而是阴沉着脸,似乎狗来了都得挨上一脚。
“爱民”包厢内,灯火通明,廖华坚带着张主任、冯秘书等人来这里就餐,气氛很沉闷,就如这盛夏的空气,炽热得让人难受。
墙角那台老式的华生牌电风扇嗡嗡地转着,让廖华坚感到一阵烦闷:“你们这么多人,都是饭桶吗?怎么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主任的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谁能想到古大雄这么大胆?连同财务王小洁,卷走工人工资2万元。棉纺厂都三个月没发工资了,这次好不容易从市里申请一笔专款,就这样被姓古的卷走,真是狗胆包天。天阳市公安局已经将此列为专案,加派警力全力追捕。”
“行了行了。”廖华坚不耐烦地挥挥手:“能不能抓到古大雄还是两说,就算能抓到,钱能不能追回也难说。”
他敲着桌面,额头上的青筋绽起:“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次棉纺厂工人铁定会闹事。不发工资肯定不行,但是要发工资,去哪里找2万元?陈书记可是说了,要是不能妥善处理,我最好的结果也是提前告老还乡。”
他口中的陈书记,是天阳市市委书记陈伟亮,他对此事非常愤怒,指责古岭县监督失职。
但廖华坚也是冤枉!
谁能想到棉纺厂财务王小洁,跟有妇之夫古大雄搞到一起?两人卷款,还留下纸条说从此隐姓埋名、双宿双飞,真是气煞人也!
夏羽端着一盆水煮鱼过来,发现众人都是愁眉苦脸,心里一咯噔,这位爷指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小心翼翼地问:“廖书记,您这是咋啦?看着心情不咋畅快,我敬您一杯,要是有烦心事,说出来心情也会好一些。”
廖华坚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苦笑一声,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夏啊,你有心了。这回我可能是逃不过去啦,等不到你说的安全退休。两万块啊,整整两万块,我去哪里找两万块,这狗-日的古大雄。”
夏羽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古厂长怎么了?他前些日子还来过招待所,我还跟他喝过酒脸呢。”
廖华坚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算了,这事告诉你也无妨,古大雄卷款潜逃了,涉案金额两万块,都是工人的工资,我现在头都大了,市里面还要找我问责,真是流年不利。”
夏羽听闻,脸上露出震惊与惋惜之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百废俱兴、处处焕发着生机的年代,天阳市棉纺厂已然成为明星企业、风光无限,而古岭县棉纺厂竟然会沦落到要倒闭。
果然,再大的风口,也有飞不起来的猪。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古大雄明显就是那累死三军的将领。
夏羽有心投桃报李,毕竟有廖华坚的推荐和帮衬,招待所的生意红火到不行,到八月中,“三爷足浴”天鹅国际宾馆分店马上也要开业。
于公于私,他都要拉廖华坚一把,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犹豫片刻后,他微微挺直胸膛,目光坚定地看着廖华坚,开口说道:“廖书记,我毛遂自荐,想问问您,能不能把棉纺厂承包给我?这两万元,我来想办法。”
廖华坚听到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满是感动,可感动之余,担忧之色又迅速爬上眉梢。
他抬起手,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夏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夏啊,我知道你是个感恩的人,我没看错人,但是这次我不能连累你。”
说着,他点燃一支烟,缓缓踱步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继续说道:“棉纺厂现在的情况你不清楚,除了一些积压在仓库、卖不出去的库存,只剩下一些老旧的机器,根本值不了两万元。再说棉纺厂连年亏损,货款都没结清,你想接手,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要三思啊。”
夏羽微微低下头,沉思片刻,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廖书记,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厂我来管理,亏不了。这厂是不值钱,但有那么多熟练工,我们只要升级换代,提高效率,很快就能扭亏为盈。”
廖华坚叹了口气:“唉,小夏啊,要是棉纺厂的库存能卖掉,也不至于工资都发不出。那布料质地、那颜色,真是一言难尽啊。我们也想采购一些,作为职工福利,可是实在拿不出手,大家都在抵制,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有那么差吗?”夏羽表示怀疑。
“可能比你想象的还差。”廖华坚凝视着夏羽的眼睛,他可不想夏羽吃亏,要是杨家知道自已坑了夏羽,后果不堪想象。
“但我还是想试试,库存我会想办法解决,我会有办法的。”夏羽是个犟种,认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廖华坚知道夏羽主要还是想帮自已,既感动又心酸。他只希望,帮忙归帮忙,夏羽不要把自已给陷进去。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小夏,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支持你试一试。不过,后面的路可不好走,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说罢,廖华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夏羽心中一阵激动,他连忙将杯中酒喝完,重重地点头道:“廖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一名年轻的县委通讯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额头上满是汗珠,他顾不上喘气,大声说道:“廖书记,不好了,棉纺厂的工人们听说厂长卷款跑路,现在都聚集在县委大院,闹得不可开交,说要找您讨个说法。”
廖华坚眼神一凝,暗中叫苦:“来得这么快?走,去看看。”
说完,他就带着众人走出包厢。
夏羽连忙追了出去:“廖书记,等等我,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