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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约是只老狗了,王九不知道那只狗长什么样,看他觉得麻雀也是黄绒绒圆滚滚的,阿暮应该一样很喜欢。
王九才意识到香港真的很潮湿,夏秋交替的时候更是连日下雨,他窗阶外的墙缝里生出了苔藓,绿郁又微湿。
三角梅根本没有那个老婆婆说得那般好养,冬天需要五天浇一次水,夏天则几乎每天都要浇。自己窗台的那盆倒是好照顾,可公寓里的那二十盆就惨了,物业倒是可以帮忙浇,但他不愿意别人踏足。于是不到半年的时间,二十盆死了个精光。
幸好王九上次留了那个男人的名片,一个call过去又定了二十盆——这一次又坚持了半年。那个男人再来送花的时候一整个欲言又止,最后说自己是偷偷送花的,他外婆一听说王九半年养死二十盆花,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
果然是个坏脾气的老太太,后来王九就十盆十盆的定了,反正也够装饰阳台。他不知道阿暮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希望她回来的时候家里的花都是盛开的。
阿暮走了两个月的时候,一个男人找到了果栏,说是要见王九。小弟们本以为是来闹事的,将人团团围住。那人赶紧解释是来送王先生和王太太的照片,几个人都呆住了,还是蛙仔反应快,立刻把王九请了出来。
王九实在想不起对方是谁,那人只是道歉,说前阵子工作太忙,忘记给他们洗照片了,然后递了个信封就赶紧逃了。王九打开,才发现是当时在游轮上被偷拍的照片。
阿暮穿着宝石蓝的裙子,琥珀色的瞳孔和背后金色的海洋交相辉映。他还扎着当天阿暮亲自替他绑的马尾,背景里恰好有海豚跃起。
他早就忘记这件事了,如今却是一份迟来的惊喜。他想,一定是老天爷怕他相思成疾。照片里的阿暮明媚如春风,拂过他干涸的眼眸。
王九开着车满大街地找冲印店,他洗了一张很大的照片,用精致的橡木框裱起,挂在了客厅的墙上。又洗了一张小的,合着公寓的备用钥匙交给了前台的保安。嘱咐道如果哪天照片上的女人出现了,把钥匙给她。
“如果让我发现有其他人偷偷进我家……”王九扬起危险肆意的笑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把保安吓得直哆嗦,连连保证绝不会发生这种不专业的事。
至于原来的那张照片,他放进了枕头里,这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它连一本经书也藏不住。
阿暮走以后,他于情于理都不方便进城寨了,阿柒也并不来找他,他们各自继续着自己的轨迹生活。直到那一年的下元节,王九如平常一般去收账,遇到了闹事的,溅了一身敌人的血。鲜血温暖不了他凛冽的心,直到他打开门,看见窗台上挨着那盆绿樱放着的小蛋糕,还有一碗叉烧饭。
王九觉得自己的等待好像也没有那么孤独。
阿暮离开的时间,他最开始拿了个小本子按天计算,后来直接撕日历按月来算,再后来按年。第一年的时候,A仔和蛙仔背着他跟大老板请了假,说他身体不舒服,不去参加暴力堂的新年聚会了。
王九知道的时候正准备骂人,又见他们买了一大捧白色的菊花,这下好了,他决定揍人。即便如他这般没什么常识,也知道白菊是祭奠死人的,这俩家伙怕不是想造反。
“九哥!这当然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带去给阿嫂的啊!”A仔眼看着王九的拳头就要落下去,赶紧解释。
王九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阿暮离开的事情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除此之外就是林督察,他自然也汇报给了大老板。所以在A仔这些人眼里,那天殓尸房的女尸就是阿暮,阿暮死在了一九八零年的一月一日。
那之后狄秋给“阿暮”在庙里立了个牌位,做戏要做全,而且听狄秋说,阿暮觉得那个真正的死者很可怜。生的时候无处可归,死了以后至少能有香火供奉。
算了,王九想,反正也请假了,不如去一趟吧。即使这很奇怪,对着一个假牌位跟阿暮说话,她知道的话得笑话自己吧。
但他还是去了,一路上叼着烟开着车,回忆着这一年发生的事。天义盟的事情闹得好大好大,宋人杰死前对林督察的指控被记者全都记录了下来,那个家伙很快就被革职查办了,并且连带拉了好大一批黑警下马。
龙城帮和架势堂都因阿暮的举报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实际嘛,王九禁不住弯了弯唇,大概就像他一样,表面上被整个□□的人笑话中了美人计,实际上不知道多乐在其中。
天义盟留下的产业没有人敢动,余下的组织不是被警察清理了,就是转投了别的帮派,早就四分五裂,几乎不复存在了。
王九在一堆牌位里找到了写着“暮拾”的那一个,他把白菊放在案台上,又点了三炷香。站在门外抽烟的时候,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胆怯地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暮拾的朋友吗?”
王九一挑眉,侧过头去,吐出一个烟圈:“你是谁?”
“她救过我。”女孩轻轻皱眉,扬了扬手挥去烟雾,王九瞥向她身前的名牌,只是烟雾缭绕看不分明,只看到最后两个字是“小可”。
不认识,但猜到是谁了。那天天义盟的仓库里逃出来了五十三个少女,轰动了整个香港。当时民众们还自发组织了很多行动,怒斥□□猖獗,警察不作为。
“哦。”王九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那你去给她上三炷香吧。”